“夫人,我们大伙儿看了下,坟头立在这个位置比较好,您看一下,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就开始挖了?”
“好。”
黑色的兜帽下,露出女子绝美的半张脸,叫领头的汉子微微失神。
“麻烦快一些。”女子的声音冷淡,神情中隐隐有上位者才有的威势。
“哦哦,好咧!”那汉子反应过来,有些尴尬,随即吆喝道:“哥们几个,干起来吧!”
香荠轻叹一口气,看着尸身已经僵硬的小红,被几个汉子合力抬进了粗陋的棺材。
在小红死后的第三天,彩蝶被抬为了姨娘。
小红的尸身则被用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小红死前,为了彩蝶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可彩蝶为了怕陈子盛怀疑,竟连替小红收敛尸身都不敢。
小红是家生子,父母都在陈府做事,陈子盛本想杀了小红的父母泄愤,但顾念到彩蝶还怀着孩子,血腥太重容易损了孩子的阴德,只是叫人牙子发卖了草草了事。
小红丧命的第二日,趁着陈子盛出门听戏,香荠带上兜帽,从陈府小门偷偷溜出去,再次来到了那片乱葬岗。
只是现在,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以手刨坟的小丫头。
香荠出银子替竹影重新修了坟,终究不忍看着小红的尸体暴尸荒野,又给了工人一些银两,替小红立了个新坟。
“香荠姑娘如此,未免还是太过良善了些。”
男子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着有些熟悉。
香荠连忙抬头,果真是陈子安。
陈子安今日穿着一身素袍,神情略微疲倦,微微皱着眉头。
“公子今日为何贵步临贱地?”香荠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颔首道:“这种肮脏污糟的地方,怕会冲撞了少爷您。”
“子安今日去安阳县,正巧路过此地。而且,这已是我和姑娘第二次在这里相见了,不是么?”
香荠愣愣抬头,他居然记得!
那夜的瓢泼大雨,似乎再次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分明已不是那日一穷二白的卑贱奴婢,可面对陈子安,她原本强提起的几分气魄,刹那间荡然无存。
“我、奴婢无意欺骗公子,更不是想私吞公子那把宝剑。”她眼巴巴地看着陈子安,一如当日那个浑身泥泞的小丫头,嗫嚅着说:“今晚回去、今晚回去,奴婢就把宝剑送还——”
香荠怎会不知那把剑的贵重。那日知晓一直苦苦寻觅的“恩公”就是二少爷陈子安后,她就该把那柄剑送还给恩公的。
可不知怎的,她却每天都在找不同的借口,躲避着把剑还回去。
好像只要那柄宝剑还在手上,她便觉得,自己又有了些念想,又长出了些气力来。
“说什么呢,送你的就是你的了。”陈子安哭笑不得:“我只是不解,你那日为何——”
陈子安不是傻子,那晚药力褪去后,回过神来,自然知道一切都是遭香荠设计。可他终是不解,为何香荠在看到他的扳指后,便换了个态度。
终于,在几番调查后,他终于想起,也知道了自己为何一直觉得她的眼睛熟悉——
只因她就是那晚,在乱葬岗以手刨坟的小丫头。
他一直在等香荠的交代,可她一直没有告诉他,那日为何要对他投怀送抱。
看着一旁挖得热火朝天的劳夫,还有这周遭翻滚的尘土,陈子安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
他的语气又软了几分:“香荠姑娘,善良是好事,可太过仁善,终究会被人欺骗、利用。”
香荠摇摇头:“我自然恨小红,但也可怜她为了救朋友牺牲至此。只是她估计不会想到,彩蝶为了避嫌,连她的尸身都不敢收敛。”
不过没关系,彩蝶的罪孽,迟早要偿还。香荠心里默默说。
陈子安蹙眉,问道:“那日我也看出小红的话并非真相,我本想追查到底,为你求一个公正的——可不知道你为何又突然放弃了?”
香荠听着心里一暖,偌大一个陈府,主子那般多,只有他是真的在意这世间的公正,也在意她的。
“你看,大少爷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多开心啊。”香荠的笑容浅浅:“难得看他这么高兴,便让他的开心长久一点吧。”
自然是要在满腹期翼都落空之时,怨恨与报复才会更强烈。
陈子安却会错了意,呆在了原地。
他让昌荣调查了碧云院的事,本以为香荠是被迫委身给兄长,却没想到,她对兄长竟已如此情根深种!
既然如此,那一夜又何必招惹他?
难道是什么人在背后逼迫她,做此不伦之事?
陈子安的神情几经变换,香荠看到后,也有些紧张问道:“二少爷脸这样白,可是哪里不舒服?这里阴气太重,少爷身子金贵,今日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香荠眼中的关切不似作假,陈子安的心情也渐渐好了些许。他沉吟着说:“我没事。你说的看似有道理,可这终究是饮鸩止渴。兄长在生意场上一直事无巨细,怎么在自己的子嗣上却又糊涂了起来。陈家虽不是王侯贵胄,但血脉一样不容混淆。”
香荠暗自腹诽,陈子盛确实是一向多疑,但是陈家又不是皇室,哪能每次侍寝都记档?怪就怪他终日宴饮交友,每日宴席总是喝得醉醺醺的,早就记不住哪晚睡的谁了!
天色渐晚,封坟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沉默——小红的坟修好了。
香荠打赏了工头银子,后者笑得合不拢嘴,连忙献上自己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吉利话:“这么晚了,公子还在这里陪伴夫人啊,恭祝夫人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我们不是——”陈子安连忙解释道,耳根慢慢泛起了红色。
“噗嗤!”
在这样阴气密布的坟茔前说这种话,未免有些滑稽。滑稽到香荠连解释都忘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香荠头上的兜帽。
香荠本就生得绝美,一笑起来更是如百花绽放,在萧瑟的黄昏中绽放出璀璨光辉,一时间竟把陈子安看得痴了。
工头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拿着打赏的银子迅速地跑了。
一种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
香荠不自然地重新带好兜帽,微微福了福身子,郑重道:“那日之事,香荠还未曾谢过公子。大恩不言谢,如有来日公子有需要,香荠定然以命相酬。若今世无缘报答公子恩情,来世必衔草结环以报。”
陈子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香荠远行。
一旁等候已久的昌荣牵着马匆匆走来:“公子,我们也该走了吧?安阳的戏班主怕是等了许久了。”
陈子安想起此行正事,翻身上马:“走吧。”
这已是最后一稿了,想必没有多久,这场大戏就可以在燕境内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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