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秉承公平,是为了给底层人留下向上的通道;法律秉承正义,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不良现象;医疗秉承仁心,是为了尊重每一条生命。”
——大陆简史·批注版。
涉及到西海,陈九明显没有深聊下去的欲望,束芯却跟个傻憨憨似的,还想继续问点什么,被束正出声阻止:“走九少爷,这边请。”
陈九点点头道:“嗯。”
——
辗转数十步,几人来到水榭的会客区,先穿过灯火通明的前堂,放眼望去都是宽大红木家具,下铺有桑蚕丝和纯羊毛织成的地毯,墙上则挂着几幅没有落款的山水画,以及一张硕大的双面苏绣。
走在前方的束芯忽然瞟了几眼墙面,精巧下巴忍不住抬高几分。
陈九望着她的侧脸,从中看出几分自豪之色。
他极配合的笑问道:“听说你原来喜欢画画儿,这都是你的作品?”
束芯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过骄傲,故作平淡道:“嗯啊,还行吧?”
陈九颔首点评道:“基本功非常好,线条流畅干练,墨韵润而不燥,用笔苍劲有力,看得出你是下过苦功夫的。”
“墨色的运用同样可圈可点,变化丰富,焦、浓、重、淡、清掌握的也很好,视觉冲击力很强。”
“至于构图和布局,这大概是你的强项吧?画面整洁落笔成形,近实远虚处理得当,整体的美感和协调性都很棒。”
“但在情感表达和文化背景方面,你还得再用心钻研钻研,这点真的很重要,毕竟在世俗的评价标准中,能否成为超一流画家,磅礴大气、技法臻至巅峰的作品尚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其中能否表达出一种、足以令大部分观者生出共鸣的人文情怀。”
咦?
蛮懂的嘛?
真没想到,第一个读懂我画作的人竟然是你这家伙?
过往多年来,到束家拜访做客的人很多,其中大部分人都有所图谋。
因此不乏事前做足功课的心思活跃者,会借着前厅的画来入手,狠狠夸上束芯一通。但大多流于表面,根本讲不到她中意的点上去。
束芯嘴角勾起,眉眼中藏着几分怎么也压制不住的笑意,回道:“你也说了,那只是世俗的评价标准嘛,我画画是给自己的看的,又不为取悦他人。而且最近几年越来越忙,哪有时间再沉下心去动笔啊。”
陈九笑着道:“偶尔还是要动一动的,否则对不起你过往的心血跟努力。等有时间,你来给我画幅画吧。”
“真的吗?”束芯满脸惊喜表情,反问一句后接着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听着两位年轻人的对话,束正跟妻子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始终保持安静。
一个深懂女人心,一个越来越矫情,看样子陈曦的话十有八九要应验,女大不由爹呐!
心中如此想着,束正忍不住插话道:“里边请。之前收到芯儿的消息,说九少爷要来家里吃饭,我特地屏退了所有佣人,让她妈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一杯,希望你别嫌弃。”
陈九摆手道:“借束总之前的话,客随主便,哪有嫌弃一说。”
——
越过前堂来到餐厅,还是典雅古朴的中式装修风格,圆桌餐椅皆为楠木制作而成,华丽的水晶灯倒挂而下,处处透着低奢。
一眼扫过去,桌上摆着两个冷盘、四个热菜,外加两份汤羹,都是些很普通的家常菜。陈九轻轻颔首,非常满意束正的识趣,没给自己整那套吃个饭、一百口人伺候的浮夸风。
陈九随手拉开一把凳子就要坐下,主动让出主位,束正客气两下后便不再推辞,安然入座,顺势从桌下夹层中抱出一坛酒。
外壁呈深灰色,看着不是很大,大概二十公分高,陈九倒觉得有几分眼熟。
束正问道:“九少爷,咱们喝两杯?”
陈九指向桌上的某盘菜,笑着道:“当然,萝卜下酒,越喝越有。”
嗯?
束正心下瞬间生出一种找着同道中人的感觉,眼神一亮道:“原来九少爷也是好酒之人。芯儿,倒酒。”
束芯应声道:“好。”
才打开封坛黄泥,醇厚酒香气便迫不及待的顺着裂缝飘了出来,经久不散。
陈九鼻子微动,恍然道:“怪不得这酒坛看着那么熟悉,原来是陈酿。”
陈酿,陈家酿。
束正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道:“九少爷鼻子够灵,一下就闻出来了,亏我还想卖个关子。没错,是陈酿,从你二叔陈曦那儿弄来的。不过我有一次听他提过,说方子是脱胎于……”
男人突然止住话头,下意识的望向少年。
陈九微笑道:“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父亲陈落当年离家时,二叔找到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要,就让他留下那酿酒的方子。此后每年埋酒六坛归于槐树下,对应他们兄弟姐妹六个人。”
束芯在旁默默听着,先给陈九倒满,然后是父亲、母亲,最后又给自己倒了一丢丢。
可酒坛临放回去的时候,她又觉得似乎有点少,四两的水晶杯,才至三分之一。
再来点儿?要不挺难看的。
陈九将她的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轻轻敲桌示意,满脸促狭道:“你束大小姐天天跟我吹嘘,闯荡江湖多少多少年,结果搞到最后连酒都不会喝啊?”
话里话外虽然透着几分玩笑打趣的意思,但目光却异常柔和。
在少年的注视下,束芯脸颊兀的一红,小声道:“果酒还行,粮食酒度数太高,太过辛辣,喝不惯。”
陈九拿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笑着道:“女孩子不擅饮酒是好事儿,别喝了,去拿饮料。”
束芯的脸更红了,嘟囔了声谁也没听清的好,立马跑去拿饮料。
妇人跟丈夫面面相觑,越发摸不准陈九的心思。
这小子旁若无人的样子有些奇怪,似乎是刻意为之,想要借此表达些什么?
宣示主权?
不至于吧?
陈九及时转移话题道:“束总,你原来跟我父亲接触过么?”
听弦而知音,束正小心斟酌着措辞。
接触自然是有的,但该怎么诉诸于口就很讲究了,毕竟陈落这个人的存在,于仁安城中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尤其现在询问自己的还是对方亲儿子。
短暂思索后,他点头回道:“束家传承近百年,勉强算得上根基深厚,再加上有你二叔这层关系在,使我得以自由出入陈家,因此跟许多核心人员打过交道,你父亲陈落大人亦在其中。”
“说老实话,他是我们那辈人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能力太强,身上光环太多。”
陈九开玩笑道:“束总可真行,当着我的面,就只说陈落这个做老子的好呗?”
“嗯……”束正略微沉吟,笑着道:“如果非要挑点毛病出来,那可能就是陈落大人太好说话了吧,无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搞得总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前去挑衅。”
“哦?”陈九来了几分兴趣,问道:“仁安城里,还有人敢招惹陈落?”
束正点头道:“仁安是富裕繁华之城,地头蛇多不讲,过江龙同样不少。就跟白天的申屠福似的,大家皆为权贵子弟,论身份谁都不输谁,真要发生点什么矛盾,就看哪方手段更狠、腰杆更硬。”
陈九点头道:“懂了,陈落肯定是属于那种得饶人且饶人的,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不会选择跟对方撕破脸皮。”
束正深深望了他一眼,呵呵陪着笑不接话,心想道:你跟你爹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压根不管对面身份不说,还一言不合就要下死手开杀戒,丝毫余地不留。
陈九哪能不知道这老狐狸心里有怨言,笑眯眯道:“白天的事,我主要是为了敲山震虎,以此表明态度,绝没有针对束总的意思,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当时他让束芯先走,束正站出来阻拦,结果又被一句:妄动者死给吓了回去。
束正憋闷的胸口总算好受几分,坦然一笑道:“有九少爷这句话,我自然不会再多想什么,毕竟你也是为了芯儿好。”
手捧一罐苹果汁的束芯重新落座,转移话题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咱们共同喝一杯?”
束正举杯道:“当然。”
说着他离开座位,另一只手压住想要起身的陈九,接着道:“九少爷,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们束家做客,我作为一家之主,理应代表芯儿、代表她妈妈先敬你一杯。”
“更别提还有白天的事情,你主动承担起那么大压力帮芯儿解围,最后又动用西北的关系,帮助束家入局北方那座工业基地。”
“这份人情实在太大、太重了,言语无法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意。总之还请九少爷放心,束家也好,我本人也罢,向来秉承着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观念,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陈九轻轻与其碰杯,微笑道:“意气使然,束总不必客气。”
意气应在哪里?
当然是束芯。
男人应声道:“明白,我先干为敬。”
说罢,满杯举起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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