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两字,对普通人来说是极简单的。可于我而言,难如登天。年逾半百,才逐渐领悟到这个词的精髓。”
——大陆简史·批注版。
陈庭这个老江湖,早就看出陈九对孙队长,是动了真怒的,没当场杀掉他,或者革了他的职,都算心地善良了。
因此他才不会自找麻烦,去替这个倒霉催的孙队长求情。
尽管男人的麻烦,是陈庭一手促成。
死道友不死贫道,拜拜了您嘞。
孙队长这会儿瘫坐在地上,满心的懊悔,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你说说你,没事儿跟着陈庭这狗腿子瞎混什么?现在好了吧,那孙子跑得比谁都快。自己的麻烦来了吧?踢到钢板了吧?腿断了吧?
如果陈九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强大武者,那好办,顶多揍自己一顿狠的,事后不说亲自带人去报仇,光陈庭都不会放过他。
可眼下呢?
人家是陈曦陈老总的侄子啊!
而且听口吻,这小子在陈家的话语权,不比陈曦差到哪里去。
那我他妈就算完了啊!仁安城里,陈家就是天!
自己捅了天,都不用人家亲自出手,等这事儿流传出去,光那些眼巴巴盯着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的同僚们,都不会放过自己!
到上司那儿随便一诋毁,这队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再严重些,恐怕得直接革职。到时官家的身份没了,再多出几个像陈庭这样,为了帮主子出气邀功的狗腿,那自己还有活路么?
或者再直接点,陈九悍然出手诛杀自己,到时绝对有人站出来替其收拾残局。
妈的,陈庭,你这个王八蛋!
这会儿,孙队长是万万不敢迁怒到陈九身上的,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他满含怨恨的瞥了眼陈庭的背影,豁然起身跟了上去。
妈的,你带老子来的,现在想自个儿跑路?今天要么一起走,要么谁都别走!非得把你也拖下水!
果然,在孙队长跟上陈庭的脚步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站住。”
陈庭隐约明白这老小子想干什么,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却也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只得跟着孙队长一起回头。
因为他不确定,陈九这声站住,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既然拿不准,那就把自己也囊括在内。
陈九缓步上前,凝视着孙队长,淡淡道:“你这个分队长的位置,是谁提拔上来的。嗯……你应该明白我的潜意思。”
你是谁的人。
男人很想回答陈曦陈总,再声泪俱下的补上一句,我也是您二叔的人呐!
但很可惜,并不是。
他是外调过来的,没有任何背景靠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否则也不会上赶着去攀附陈庭,自降身份做打手,无非是想坐稳屁股下的这把椅子。
犹豫片刻,孙队长干脆豁出去了,一咬牙实话实说道:“我没有什么身份背景,能坐上这个位置,既得益于上任分队长的突然过劳猝死,也归功于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读,还有,投机钻营。”
仁安城的官僚晋升机制,陈九倒是了解一二,逢岗位必过考,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规则,这是陈起钦定的。
陈九点点头,将目光转向男人的双手,轻声道:“掌心的茧子很多,皮肤也很粗糙干燥,满是裂纹,出身农村?”
孙队长愣了愣,下意识用手抹过自己黝黑的面庞。
脸上的触感告诉他,嗯,是很粗糙。
他满脸复杂的望着陈九,点头道:“嗯。”
陈九挥手拍了拍男人厚实的肩膀,平静道:“我也在农村待过,叫黄村,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不知道你们那儿怎么样。但我想,应该大同小异吧?”
“民风淳朴,或者说因为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灯红酒绿,所以才能保持住初心。”
“风景挺好,换言之就是科技不发达,没被人类的足迹所污染。”
“衣食无忧,当然,也仅限于此,再换个说法就是穷,穷到那种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不被饿死的地步。”
“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时候,稚嫩的肩膀就得扛起重重的责任。至少,我当年就是这样。”
“我想,你也应该如此。”
孙队长渐渐垂下头,沉默了许久。
他盯着脚背,目光有些恍惚,轻声回道:“父母死的早,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我身为老大,只能多担待些。不过我也很庆幸将他们培养成人了,因为后来去读书的钱,是他们凑给我的。”
一声担待,蕴含多少心酸劳累?
个中苦楚,只有当年那个一直咬牙坚持的男人知道。
黝黑的皮肤,布满茧子的干裂手掌,怎么都遮不住的沧桑,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九略带赞赏道:“出身微末,却能秉承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从你有这份格局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成功。弟弟妹妹呢?都接来城里没有。”
孙队长摇摇头:“他们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地日子,不愿来城里。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怕给我添麻烦。这个,我不强求。但是侄子侄女们,我都给接来镇上读书了。”
束芯几人默默听着,神情有些复杂。
陈九赞同道:“孩子们拥有无限未来,不该枯守二亩良田,这事儿你做得没毛病。”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头也埋得更低。
“我不想他们成为父辈那样固执的人,这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直至老死。他们当然可以选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平凡生活。但前提是,得先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广袤、美好,然后再遵从本心想法,决定是否甘愿放弃,回归山野。”
“抬起头,看着我。”
少年的嗓音里,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男人缓缓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九望着他,平静道:“将心比心,才是佛心。这世上,不止你一家饱经风霜、历经艰难,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可怜人。你算幸运的,至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是小圆满。”
“今天,如果我不在这里呢?你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会给那两个孩子、会给那个妇人,带来怎样巨大的心理阴影么?你记好一句话,生而为人,既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趋炎附势、投机钻营,从来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希望将来的日子里,你如果再碰到这种事,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使别人用这种方式对付你,对付你的家人,对付你的挚爱,你会怎么样?卑微时,要把自己当人。风光时,要把别人当人。”
男人再次低下头,紧咬牙关抑制住心间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我,会记住的。”
陈九这话既是说给男人听,也是说给另外几人听。
当然,陈庭除外,这小子在他的判断里,属于没救的那一类。
少年挥挥手,轻声道:“都去吧。”
陈庭点头哈腰道了声九少爷再见,然后比谁溜得都快。
孙队长重重点头,毅然转身离去。
之前男人确实没想到,今天这事儿能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可少年刚才那番话,却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喝两杯。
顺便再问问自己。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让自己都心生厌恶。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因为品尝到权利的甜头而飘飘欲仙,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我从苦难中走来,最终却选择给他人带来苦难,呵,笑话。
——
霞姐扶起地上的寒露,走到少年身边告辞离开。
这姑娘大概是被今天的一波三折吓傻了,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就支支吾吾、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对不起。
陈九也没当回事。
寒露这种姑娘在她看来,确实跟傻子没啥区别,那个霞姐倒有点儿意思。
念及于此,满脸犹豫之色的霞姐终于鼓足勇气,恰巧在此时开口搭话道:“很难想象,如您这般高居云端的大人物,会如此温和内敛,愿意跟我们这种人讲道理。大概和您小时候在农村历练过有关?”
陈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算历练吧,被逼无奈而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呢,我倒蛮怀念那些年的苦日子。嗨,我这人有些贱骨头,总觉得宝剑锋从磨砺出,不多吃点苦头,不足以成事。哈哈哈,老古板思想。”
“扑哧……”
束芯与霞姐不禁莞尔,又立马收敛起笑意。
人家当然能自嘲是贱骨头,可你这跟着笑就不礼貌了呀。
霞姐想了想,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掌,大方一笑道:“洪霞,很高兴认识您。我为先前对平芝女士的不礼貌,而感到万分抱歉,希望您能代为转达。这不是因为您的身份,而是源于您先前的那番话,让我感触良多。说来惭愧,我也是个穷丫头出身,年纪轻轻进了城,十分向往世间繁华,从此一门心思往上爬。直到如今,呵呵,自己看着自己,都有些陌生。”
陈九没有丝毫犹豫,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好,陈九。我懂,你放心,歉意一定会带到。”
“多谢。那就此别过,望有缘再会。”
霞姐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结交的心思她当然有,但也仅仅是想想。
她相信只要自己今天开口,一定能要到陈九的联系方式,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做人呐,得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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