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下定决心想回应时,头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摸着他的眉骨,他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很久很久,一道声音打破耳边的沉寂。
“阿泽该是醒来了吧,这都睡了两日了。”
“母亲不必担忧,这里有我看着,若是云泽有清醒的迹象,我立马派人去通知父亲和母亲。”
两日滴水未进,纵使有左丘琅蘸了水点在嘴唇上,古珩的唇瓣依旧泛着苍白,裂了层皮。
廖容的眼中满是疼惜,眼角的皱纹近日又多了几条。
她看着守在床边的左丘琅,语重心长道:
“一直以为阿泽是因为贪玩才掉下山崖,今日才知我儿心中大义,他竟愿意舍身救君,我和你父亲既心疼,又高兴。”
“阿玉,你虽不是我生,但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和琼儿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平日里对琼儿严厉,是希望她做事能更狠一些,既然踏上了从军这条路,她便必须在家国之间做出选择。”
“你不一样,你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读书通晓万物,自小心思细腻敏感,我和你父亲从不敢逼迫你什么,正因如此,每每见你望向阿泽时沉重的眼神,母亲都深感无力,我希望我的孩子没有烦恼,没有心结,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是快快乐乐长大,将来亦是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近日你频频与太子走在一起,母亲隐隐有所察觉,你不必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只想问,你所做之事,可是自愿的?”
左丘琅面容憔悴,他眼睫微颤,强忍着心中的那丝委屈,不让其溢出眼角。
“前几日南大人单独寻过我,与我说了些云泽的事,她说云泽其实已在慢慢恢复神智,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
左丘琅哽咽了下,抬头望着廖容,神色凄凉却又带着些欣慰:
“母亲,云泽一直都明白我心中桎梏,我猜他这些年喜欢粘着我,只听我这个大哥说的话,就是不想我再念着儿时那场意外自我内心折磨,他果然傻得要命,但我更傻,这几日才明白他心中所想。”
“若云泽智力恢复正常,看到我每日无所事事独自忧郁,岂不会同我一样,再次陷入自责当中。”
“所以太子邀我为国效力,我答应了,是心甘情愿的答应。”
廖容向前挪了几步,眼含怜爱地摸了摸左丘琅的脑袋。
“你能想通,我便放心了,但母亲还是想说一句,只要左丘氏一日在这皇城中,无论谁都不能欺负我家中几个宝贝。”
左丘琅没忍住掉下一颗泪,用手背抹掉,重重点头:“嗯,阿玉明白。”
见两人终于说完了话,古珩才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哥,扶我一把。”
左丘琅听到这声“哥”愣在原地,他呆呆往床头看去,那个只会傻傻地喊他“兄长”的小侯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年少时初次见面便给了他一个熊抱、让他感受到左丘家第一份温暖的弟弟,亦是那个光芒万丈、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左丘小侯爷左丘珩。
他听到母亲的惊呼,才回过神,赶紧帮着弟弟直起身子调整成坐姿。
“母亲。”
古珩慢悠悠坐好,抬头便看见廖容高兴地说不出话来,笑着笑着竟浑身颤抖起来,原是哭了。
明明是高兴的事,为何会掉眼泪。
他握住廖容伸过来的手,脑海里闪过南笙的脸,在那个梦里,南笙也曾因他喊出的一声“姐姐”而笑着流泪。
他的心脏闷疼。
“母亲不哭,儿子已恢复神智,这些年让您和父亲担心了。”
廖容的眼周堆满了皱纹,比小侯爷记忆中的那张脸苍老了许多。
古珩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此刻被廖容抱着,他终于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原来得到来之不易的幸福,也会流泪的。
“我去通知父亲和祖母。”
左丘琅难掩欣喜,留下一句话,便跑没了影。
“脑袋还疼不疼?”
古珩摇头。
“去拿些温水来。”廖容唤来婢女,吩咐道。
门外脚步声乱七八糟地靠近。
问了一路阿泽怎么样了的左丘尚显大步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左一右被孙儿孙女搀扶着的张银梅。
老夫人也不骂左丘尚显走得快了,一见宝贝孙儿眼神恢复了清明,便抱着孙儿哭着大喊“老天有眼”。
左丘尚显也难得地红了眼,上前拍了拍古珩的肩膀,只叹因祸得福,回来就好。
左丘荔珍虽与这位兄长交流不深,但也被此情此景渲染得小声吸着鼻子,一双灵动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北面飞来的大鹏从云岫园上空掠过,鸟鸣声响彻云霄。
凌光亭的池子里,锦鲤一改往日病怏怏的姿态,翻涌出水面,嬉笑着玩水。
赶往边疆的南笙有所感应地扬起笑,看向前方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云岫园,书阁。
古珩坐在桌案前,久久未动。
他脑袋上还缠着一层纱布,伤口需每日换药,估计还要半月才能完全恢复。
昨日与左丘琅说话,他才知南笙已在去往边疆的路上,估摸着等他伤口好了,南笙也就到了。
原计划本是跟着她一起去,但眼下他刚受了伤,看家里人担心他的模样,恐怕不会放心地让他离去。
桌案上放着一个赭石色长条木盒,古珩盯着它半晌,稳定了不平静的心跳,才打开。
里面是一支精巧的毛锥,还有一封折起来的信。
【展信佳。
小侯爷,听闻北疆七岭城有类名叫“青管册”的纸张,可保千年不腐,我去瞧瞧,买来一些给你,搭配上这支笔,便能实现你所愿。
近几月周将军于艮山冈州一带出兵作战,京城中已出现异族痕迹,其势必会挑唆有心之人引起动乱,小侯爷务必要小心,切莫一人出行。
小侯爷,对不住。
南笙。】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左丘琅推开书阁的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问道。
看清古珩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信,他道:“我刚瞧见荔珍从南大人家中回来,这是南笙写给你的?”
古珩抽出一本古籍,将信平整地夹进去。
语气不明:“道歉信。”
左丘琅侧着脑袋看了眼木盒里的东西:“还真是歉礼啊。”
见古珩脸色更不好了,左丘琅才收起逗弄的心思。
“你倾慕于南大人?”
古珩被说中心思,红着耳朵,坦然点头。
“跟兄长说说,你为何会喜欢她?”
古珩拿起那支笔,摩擦着笔身上刻着的月亮,缓缓开口:“南大人,赤子之心,玄冬暖阳,我属意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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