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为短叹一声,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喝下它睡吧,今夜你不会在做噩梦了。”
霍逢起身一饮而尽,然后看到望为倚靠在自己的榻边,闭目养神。
她这是……留下陪自己了?
霍逢内心极其矛盾,他一方面不想让望为看轻自己,他也是当过神修炼多年之人,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做个噩梦还要人陪,岂不好笑?
可他内心又有一个声音,他不想让望为离自己太远,她在自己身边,总能让他无比心安。
“师父就这么坐着,不累吗?”
霍逢含蓄表达,他其实想说这榻很宽敞,能躺下两个人,师父要不要躺下休息。但她毕竟是师父,自己这样讲,太过轻浮,实属大不敬。
“我是神,又不是寻常凡人。”望为闭目回道,她这话也像在跟自己强调,她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随后,她又道,“你好好养精蓄锐,我们后天便要出发了。”
“我们要去哪里?”
“阳都方丘城。”
“为何去那里?”
“我猜的。”
“藏经阁没有典籍记载吗?”霍逢一骨碌爬起,望为感知到了,但并未睁眼。
“记载很少,据说这天下间散落着一些特殊的神器,这些神器来自天界,能将你身上的力量全部引出,我们此番下山便是去找这些神器。神器不知形不知名,一共有八个,找到所有,就能解决你身上的问题了。”望为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样就行了?会不会太容易了?”霍逢对此感到疑惑。
“傻徒弟,当然不是。这些神器散落在天下各处,现在我也只大概推出一个地方,就是地处东北方的方丘城。”
“为何会是方丘?”
望为睁眼转身,却看到霍逢正面朝自己,距离近到令她也没想到。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略有些异样,望为一手将霍逢塞回了被窝,并帮他掖好被角。
“此方为生门之地。万物复苏,生生不息,代表苏醒、生长,对应上你的情况,我认为先去方丘最为合适。”
事实上,望为在藏经阁找了很久,终于在一册古老典籍中发现了关于重塑神身的秘法。
典籍前言讲述了不少神身破碎的原因,譬如神因犯错遭天谴,天道降下天罚,致使神身碎裂,严重时神魂也难逃谴谪。
还有一种情况,则是遇到某些意外事故,导致神身破碎,这是极小概率事件。意外包括但不限于望为这种情况——从一条没有登记在册的野路下落凡界。
这种事被她摊上,望为对此十分无语,她把这条路的错漏之处怪在天尊君兆的失察上。
神是天道的显化,神身不会轻易损坏,神魂也难以毁灭。可一旦被摧折,带来的伤害将是巨大的。正如现在的望为,只有在低阶的世界里,才能维护些许作为神的尊严。若是遇到同类,她考虑过最坏的打算。
整件事的解决方法,通俗来讲就是收集身体碎片。
神的身躯亦被分为八个部分,分别是首、目、耳、口、手、足、股、腹。只要找齐这些失落的身体部件,神身便会自然重塑完成。
那魔神之力,自然也会寻着她的气息,逐渐回到她的身上。至少理论上是这样,毕竟还从未有神真正经历毁灭到重塑的全过程。
想到这些,望为就颇羡慕下凡历劫之神。他们不用带着累赘的记忆,历劫那一世便做一世的自己,不受原先的记忆限制。让她假装忘记一切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还总有人提醒自己的过去……自欺欺人之事她不稀罕做。
翌日傍晚,霍逢拜别天阖门诸位长老,并交代了他们要下山的情况。望为则在大殿门口的石麒麟旁等待,毕竟霍逢出自此宗,总要给他们留些说话的空间。
“你们这就要下山去了?”春赫语气中透露着不舍。
“是啊,大长老。”霍逢颔首,“我和师父准备去凡界经历一番,但我们不会离开太久的……而且后面若想回来,也比在天界方便。”
“你离开凡界多年,是该回来慢慢经历。不过,你师父是不是从未来过凡界啊?你们相处这么久,有没有问过她的来历,在天界的身份什么的。”春赫小声问道,目光好奇又带着探究之意。
“我没问过师父,”霍逢如实说道,“既然已经礼成,我认为没必要急于问人未主动提及之事。”
“是,你说得对。”春赫微笑拍了拍霍逢的肩膀,其余长老也对他的未来嘘寒问暖一番。
霍逢始终记得自己因何而复活,故在离开前的这段时间内,他抄录了许多天界独有的修炼典籍和一本天界图鉴,帮助下界更好的熟悉天界事物,以及凡界未被开发的玄铁灵矿之地。
最重要的是,他的神只之位。对待同级的玄门修士来说,名声地位在某些场合下的确好用。天阖门自此改头换面,重振旗鼓。
白日见晴,众人相送至山门前,望为跟长老们挥了挥手以示道别,并以一个许诺,换了个隐匿身份的请求。天界诸神迟早会找到这里,万事还是要留一手。
霍逢回望一眼山门,背着包袱和一把烽长老所赠的剑下山。
一直使用法术的望为,几乎没用过什么兵器,这回也在身上揣了两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火德荧惑神尊已然下界寻她,凡事不能太过惹眼。望为将织女所作的羽衣收起,与霍逢一样,换了身更能融入凡界的衣服——皆是青绿调的丝缎长衫。衣摆在起风时飘逸潇洒,亦有天君风范。
终于要走上正轨了,望为深呼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热闹的市井集市,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凡界之门。天阖门偏僻且周围皆是修士,山脚下那回亦是和妖族打照面,她还未感受过真正的人间烟火。
“这是清晨的早市,也是一个城市苏醒运作伊始。”霍逢介绍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整个中岳的最西部,需要去码头乘舫到东北地的方丘去,前面就是了。”
他展开舆图解释,“从巳峰码头乘庚午号客舫便能到,这是最快的路线了。”
望为笑着一把抓过舆图,道:“徒儿你忘记我们是神了?为何要乘舫去,当然是飞过去了。”
“可是这距离太远,飞行需要耗费的灵力太多了,我担心……如果用最低阶的神法行飞行之术,会不会被上面察觉?”霍逢对此略显谨慎。
望为心道:“……竟忘了这茬,我还在天界通缉令上,加上我和他初始灵力这么个情况,还是先不勉强了。”
望为故作坦然自若:“那还是走水路吧……等等,这里是码头?怎么一滴水都没有啊。”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惊讶,这是一座无水之港,无数条渔船朽烂在干枯的河床上,一副被岁月腐蚀后的破败模样。
若不是周围人来人往,望为几乎觉得这里是块废弃之地。其实她猜得没错,这儿曾经被荒废过,就从凡界不再正常下雨后开始的。
“这里早就干涸了,船舫不从河里走了。”一道枯槁干哑的嗓音从师徒二人身后传来,声音犹如此地枯竭已久。
二人齐齐转身,那是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老妪的牙齿不剩几颗,说起话来教人听不真切。或许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讲话时故意放大声量,引得行人频频观望。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望为率先询问。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你说的水,那对我这老太婆来说,堪比稀世珍宝。多的水只会进入权贵高门的府邸,怎会到这腐烂枯萎的沙土地呢!你们要等的客舫是行在这沙土之上的。”老妪拄着拐杖向他们缓缓靠近。
霍逢赶忙上前扶着老妪,将她带到了一旁的石台上坐下。
“你们两位年轻人真是见多识广,知道此处曾经有水。我幼时便在此地生长,却从来不知河流湖泊为何物,还是直到中年以后识了字,从一些旧籍里看来的。”
“现在干枯得竟然这么严重了,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干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霍逢疑惑嘀咕着。
“离开?小伙子年纪轻轻这是离开哪里啊?”老妪的耳力竟抓住了重点,望为在一旁用手肘捣了捣霍逢,他会意自己失言。
“老奶奶,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这里怎么干枯成这样了?”霍逢故作大声询问,扰乱老妪的思路。
“哦,老太婆年纪大耳朵背了,大声点好啊。”老妪不疑有他,继续为这两位多年不食烟火之人答疑解惑,“传说中是因为十二国之乱引发的天谴,苍天认为挑起战争的人族有罪,所以要惩罚所有人,天就是从那会开始不怎么下雨了。现在也只有花朝节和三元节才下几滴毛毛细雨,要满足所有人用一整年,太为难了。”
“可不是嘛,”拉货的青年从旁边经过,也忍不住插嘴道,“现在所有水都要交给那些权贵分配,他们太奸诈了,好像早就知道一样,把所有水资源都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现在的形势竟然如此严峻,天界为何不管此事,师父你知道什么消息吗?”霍逢属实疑惑,他小声问道。
“我不知道。”
望为仰头看天,她不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毕竟她算是罪魁祸首。当年是她向前代魔神,也就是她的祖父,提出对抗天宫的方案——作为水神的优势,便是垄断八方水源。
此事在当年没来得及完全落实下来,后来辰中天就陷入天宫诸神围剿的困局中,身为魔神的伯赏望为一怒之下垄断了天下水源,水便成了她和天尊的谈判条件。
下界如何,她一无所知。不过即便知道,她也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毕竟只为自己做事,才是她的行为准则。
看着那青年干裂的嘴唇,老妪直言道:“二牛啊,要不要去我家喝点水,老太婆我攒的花朝节雨水,还剩一些。我老咯,喝不了那么多,你干活辛苦,要多喝点。”
“不用不用,谢谢赵奶奶,俺有办法搞到水的!”二牛急匆匆婉拒,他拿出一只水壶,将自己流下的汗水收集在壶中。
“这是作甚?不会是要……”霍逢好奇发问。
“当然不是!”二牛已然预判了霍逢的话,“巳迁城里的黑市有人弄了个厉害的家伙。只要把任何水,就是把这汗水或尿收集起来,然后去那家店铺……那里有个东西,俺也说不清是啥,它会把这些水,给怎么着,那个词好像是……净化!对,净化,然后水就变成干净能喝的了。”二牛磕磕绊绊描述着。
“那真是神奇啊,水官大帝保佑!”老妪声音有些惊喜,“改明儿我老太婆也去试试。”
水官大帝……望为若有所思,天宫目前只有天官大帝和地官大帝,水神一脉皆由她管辖,水官大帝目前查无此神。若是有,此位也应由她来决定。
霍逢再度询问:“我从未听过水官大帝,师父,这是何人啊?”
望为心下一紧,她不想再做一问三不知的师父了。她呼吸吐纳,让心境平稳,转头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没有这个神的存在,天宫没有司水部你忘了?”
霍逢回忆一番,也下意识凑近望为:“对哦。”
望为长舒一口气,又蒙骗过一次,她放松自然地靠近霍逢耳边,道:“笨,这你都忘记了。”
耳语总带着特殊的法力,让听者耳旁生风,不自觉的脸庞微热、心底发痒。特别是一句亲昵的嗔怪,更加重了此类症状。
霍逢感觉自己脸热的时候会发红,他有些不自然地向一旁撤了半步,想离望为远一点儿,以免自己情绪起伏太大,惹人注意。
望为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看向远处,一座双层的客舫缓缓从远处驶来。不,确切的说,是飞来。那客舫展开了宽大的木翅膀,偶尔上下摆动,飞得不算高,看起来十分沉稳可靠。
“那就是客舫吗?”她向老妪确认。老妪眯了眯眼仔细看去:“是了,是了,就是它。”望为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便向码头边走去。
“老奶奶,我们要离开了。先行告辞,后会有期,您多保重啊。”霍逢正式道别,他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无人注意到他。
“小伙子,别怪我这老太婆多嘴,与你同行的姑娘……要小心……”老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望为的背影,这回她语气放得很轻,吐字也模糊起来。
老妪话音未落,霍逢却轻轻打断了她:“老奶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她是我师父,我是她徒弟,我们是师徒关系,不会再有……其他关系了,您不用撮合我们。”说完他作揖辞行,转身离开。
老妪听到他那几句话一时愣在原地,她喃喃道:“老太婆我何时要撮合你们了?我是想提醒你小心点那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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