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义神情倨傲地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方,后面紧跟武曌乘坐的御辇。
文武百官看着那身披紫袈裟的背影,回想起前几日那场足以照亮整个洛阳的熊熊火光,心中皆叹着杀伐果断的神皇怎么就被一个卖药郎迷了眼呢。
队伍中段,大理寺卿祈墨已换了一身三品紫袍,骑着马与缪尘霜并辔而行。
按照唐朝的惯例,三品官员在队伍中是不可能与从五品官员并辔而行的,但祈墨考虑到缪尘霜骑马技术还不娴熟,因此请奏了礼部,让缪尘霜与他一同行于同一列队伍中。
“祈公子,昨夜歇得不好吗?”缪尘霜微微侧过脸,见祈墨眼眶泛红,隐见几缕血丝。
祈墨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缪尘霜轻叹一口气,不知怎的,自从神皇武曌召见她之后,祈墨就仿佛变得陌生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本来这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缪尘霜已经逐渐觉察到他冷漠疏离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细腻温暖的心。
可是,现在的他,脸上常挂着的那冰霜一般的表情似乎又重新凝结起来了。
在从洛阳回到长安的两个时日里,两人总共也不过说了不到十句话。
“嘿,你们可总算回来了!”暮白三步并做一步蹦着,出来迎接祈墨与缪尘霜。
“师兄,听说你升官了?”暮白笑嘻嘻地扫了一眼祈墨身着的三品紫袍。
祈墨没有应答,只问道:“伊川县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哎,师兄,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不张口闭口就是案子,多没劲啊!”暮白把左手搭在祈墨的肩头上。
“大理寺,不查案,难道开店卖胡饼?”缪尘霜冲暮白挤挤眼。
“啧啧啧,缪寺正,想不到你去了洛阳一趟,还学会和人抬杠了啊!”暮白看向缪尘霜,扬了扬眉头。
祈墨径直走进了大理寺公堂,暮白紧随其后道:“对了,师兄,先说说你们在洛阳的事吧,听说万象神宫被人给烧了?谁胆子那么大呀?”
“薛怀义。”
“啊?可是万象神宫不是他建造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暮白挠了挠后脑勺。
缪尘霜看了看暮白,噗嗤一笑道:“看样子,暮司直可是没有倾慕的姑娘。”
暮白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和倾慕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缪尘霜摇摇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御史府。
御史中丞周兴正端坐着打量着眼前来人。
“真没想到啊,转眼间就从一个囚犯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从六品官员。”
“那自然是有贵人相助。”
应答周兴的,正是来俊臣。
也就是曾经的青悯。
只不过,这个身份已经随着他踏上大理寺门外那辆马车之时永远的随风湮灭了。
“周大人这次找我,又是何事?”来俊臣问道。
周兴不慌不忙地斟了一盏茶递于来俊臣:“来大人可曾听说大理寺的祈少卿近日被神皇攒升为大理寺卿了。”
来俊臣的面容上掠过一道阴霾,师弟啊,我可真是不敢小看你呢。
“若不是你当初自负过头失了手,这小子早就去西天见他师父去了!”周兴抬眼看向来俊臣,眼中有些愤恨。
来俊臣一言不发,冷峻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不甘。
“这下他官至大理寺卿,要想再下手,可真有点难度了。”周兴捏着下颌道。
他又忽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狡黠的目光道:“不过倒可以从他身边人下手。”
“身边人?”
周兴一拂袖口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自负之人,没想到还是个愚昧之人。”
他顿了顿,手指轻叩在红木案台上,继续说道:“不过你前段日子在牢里,的确不知道此事。那祈墨身边有一个姓缪的女子,我也查过她的出身不过一介村妇,如今却被神皇任命为大理寺寺正。前几日还被神皇单独召见,此人想来一定不简单。”
缪尘霜?来俊臣眉头微蹙,“周大人……是想利用她?”
“正是。”
“此话怎讲?”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啊,美人也难过英雄关。”说罢,周兴上下打量着眼前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来俊臣。
“你来俊臣这般貌比潘安,俘获一位情窦未开的女子的心,应该不难吧?”
来俊臣眸色沉沉,他想起将糕点递进铁栅栏的那双纤纤素手,沉默着没有应答。
只听周兴继续道:“如果你真能将她俘获,那我们便多了一枚有用的棋子。怎么样?”
要是别的女子,这对来俊臣来说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她……
周兴见来俊臣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他心底在盘算着什么,中指向上弯曲着用力地叩了叩案台道,轻蔑地说:“难道你连这点小事都没把握?”
来俊臣拧眉,冷冷地看向周兴道:“周大人,我来俊臣如今可是监察御史,不再是你手下的一条狗!”
哼,看来这小子有人在身后撑腰就翅膀硬了。周兴喉头微动,稍稍压了压脾气,因为他还不知道,把来俊臣从狱中救出来的是何许人也,所以不敢贸然得罪了来俊臣的后台。
“不过,”来俊臣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大理寺是我一直痛恨的地方,既然周大人提出要与我联手,那自然是好。”
戌时已过,缪尘霜按照惯例,走到轩窗旁刚想合了窗子,却忽然发现今日没有响起往常雷打不动的闭门鼓声。
她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漏刻,毕竟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子表,她也才是近段时间才学会通过漏刻来了解时间的。
“咚—咚—咚”
当她正疑惑自己并没有看错时间时,忽然响起了三声不急不慢的敲门声。
祈墨。
只有他才会这样敲门,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而不是像暮白那样猴急如擂鼓般的敲门,也不是像素问那般谦卑柔弱地敲门。
“祈公子,这么晚了,是哪里又发生案子了吗?”缪尘霜将门一开。
“这倒没有。”祈墨答道。
“那是……?”缪尘霜微微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她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这本该是宵禁的时刻,一个只热衷于办案的上司找她竟然不是为了案子。
“走吧,去街上走走。”祈墨说完,转身而去。
“逛街?可这个时候不是宵禁吗?”缪尘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今夜是上元节,城中暂驰宵禁。”
“暂驰宵禁?怪不得刚刚我没有听到闭门鼓声呢……”缪尘霜嘟嘟囔囔着。
果然,长安城中的各个坊区不同往常般早早打烊,此时却是一片灯火辉映,人声鼎沸的景象。
这是缪尘霜穿越唐朝以来,第一次看到的长安夜市。
“哇……这可比古装剧里面的场景壮观多了……”她左顾右盼地看着那些口吐火焰的西域胡人、临街叫卖的摊贩。
与这般热闹景象相反的,是祈墨的表情——他紧抿着嘴,眉头微蹙,一层冰霜若有若无地笼罩在面容上。
他不经意地瞥一眼身边的缪尘霜,明灿的焰火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快速掠过,那双眸子明晃晃的闪烁着好奇与兴奋交织的光芒。
本来自己是想借着上元灯节的契机,想带着她出来散散心,以舒缓这段时间以来紧绷的神经,可今日却在御史府附近见到了一个人……
“哇,祈公子,这些花灯好漂亮啊!”缪尘霜不自觉地扯了扯祈墨的衣袖,伸手指向东侧的河渠。
河渠两旁站满了人,很多百姓蹲在阶梯上,向着河流中央放下一盏盏莲花灯。河面上,飘着几百盏莲花灯,摇曳的烛光汇聚成璀璨的光影,流光溢彩。
“我们去看看吧!”缪尘霜双手提了烟影纱裙摆三步并作一步,欢快地跳下石阶。
那欢脱的背影如一只灵动的野兔,祈墨紧抿的唇放松下来,唇边竟不自觉有些上扬,他微微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缪尘霜站在临水的石阶边,恍惚间想起自己三岁那年,和爸爸妈妈去泰国旅游时,也像这样在河边放花灯。
“希望我们家的宝贝霜霜平安健康长大……”爸爸妈妈一人一边牵着她的手,温柔地看向河中晃晃悠悠的粉色莲花河灯。
“我要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一个稚嫩的小奶音响起。
……
“啊——那里……”一声凄厉的尖叫把缪尘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却猛然被骚动的人群往河里一挤。
“哎——”缪尘霜站立不稳,失了重心向那飘满莲花灯的河里后仰而去,可是那声“呀”还没说出口,一双手敏捷地绕过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拦。
又是那股熟悉的竹木清香。
耳畔皆是嘈杂慌乱的人声和脚步声,缪尘霜被那个宽阔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护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闻一路人道:“这好端端的,河里为什么会有尸体啊,真是晦气!”
尸体?
缪尘霜转头向河里一望——一具泡得肿胀发白的浮尸正诡异地飘荡在数千盏花灯明灭的烛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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