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茅草棚子顶部窸窸窣窣地响,居然格外的催眠,吃完午饭秦小舟打着哈欠进屋,她现在睡眠极其好,不知道是这个陆家给的安全感还是异世界的这种宁静祥和,或是那几副中药起的作用?
前几天她夜里睡着有时候还会胃难受,偶尔嗓子干哑咳嗽,现在两碗药下去,已经完全没有这些问题,中医果然厉害,躺在床上,小四坐在床上玩布头,王兰在厨房熬米糊做鞋垫,赵芬和陆玉缝衣服,陆燕陪着小四玩闹。
祥和安宁。
秦小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粗厚声音传来,瞬间将她惊醒。
赵画眉拿着绣篮冲进来,对着厨房里的王兰说:“婶子,我来找赵芬。”
三十七八岁的妇人,嗓门很大,她和赵芬都是赵家台子的人,从小认识,不过赵画眉的婆婆是个厉害的,平时都不让她出来串门子,这两天下雨,实在没有活干,她才找到机会来陆家。
赵芬出屋,“画眉姐,快进来吧。”
赵画眉跑到屋檐下,用根棍子刮掉鞋底的泥巴,迫不及待进屋,“小芬,我和你说,今早隔壁村传来消息,说是王翠花死了,听说是受不了男人打骂,上吊死了,其实具体是怎么死的说不清。”
秦小舟翻身起来,“翠花?阿金奶奶生的小女儿?”
赵画眉这次注意到窗口床上的秦小舟,她想起秦小舟的泼辣,有点害怕,呐呐地说:“是,是啊。”
握草!
秦小舟前两天才用阿金奶奶卖女儿和孙女的事情骂了她,这翠花居然就死了,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急切地问:“被打到受不住吊死了?那周梅香没带着儿子去上门要说法?”
周梅香就是阿金奶奶的名字,秦小舟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
赵画眉嗤笑,“周梅香去了呀,刚刚带着儿子出门去了,不过应该是去要钱的,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一定会从她女婿家里讹一笔,这钱要回来也是给她的宝贝孙子用,可怜翠花啊,被老娘拘在家里成了老姑娘,现在死了也成了老娘要钱的理由。”
她叹气摇头,感慨翠花命苦,却没有对翠花这样际遇的不平和愤慨,也没有对生命的惋惜和珍重。
翠花到死,都只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鲜活的生命,居然没有人真正在乎。
王兰从厨房端着米糊进屋,剪成鞋底样式的布铺在柜子上,糊上浆糊,一层层仔细垒起来压平,嘴里八卦着,“翠花这辈子命真不好,小时候周梅香那个黑心肝的都不给她饭吃,十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长得又瘦又小,听说一直到出嫁都没来月事。”
“可怜见的,就是没养好才不来月事,不来月事不就是不会生养嘛,这才没人去提亲,就被姓周那黑心肝的一直磋磨到十八岁,跟个骡子似的在家里干活,犁田种地哪样不是她干,她哥倒是养的比她这个小姑娘都金贵,后来是官府婚配不得不嫁人才放翠花离开家。”
“死了也好,总归解脱了。”
秦小舟愣愣坐在床上,心绪复杂。
陆玉低着头,指头被针戳破,血染在布料上,还是陆燕发现了,惊叫,“姑姑,你手指流血了。”
这话把几个八卦的女人都吓住了,王兰焦急地拉起小女儿的手,好在只有一个针孔,还是忍不住责备,“哎呦你这孩子,做了那么多年的衣服,怎么还能给自己手指戳个洞?快擦擦。”
陆玉咬着唇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伸手接落下的雨水,冲洗手指,屋里几个人又开始了村里面的家长里短,一个针孔伤口在农村实在不值一提,村里人干活,哪个不是会擦破皮磕到摔倒,只要不是伤筋动骨,都是小伤。
冬天的时候,村里有人去砍柴,脚趾头都被砍掉了一个,最后用草木灰止血,休息了一两天照样出门干活去了。
秦小舟抬头看着屋檐下一言不发的陆玉,突然间像是有一种使命,她要救陆玉于水火,不能让她像翠花一样,最后随便婚配给了鳏夫,还有一年时间,只有她强大起来,就能主动给陆玉在官配前选一个合适的男人成亲。
娘家强大,那男子就不敢对陆玉动手。
依照秦小舟的思想,陆玉就算不成亲都行,可是这个朝代刚刚结束战乱,人丁稀少,朝廷为了增加人口,不许女子不成亲,十八岁未婚就要强制婚配,未满三十岁的寡妇守寡一两年就要重新婚嫁生子,就算出家做尼姑都要被遣送还俗,简直是丧心病狂。
如有违抗者,不仅女子要被拖走塞进官配的男方家里,三年不许离开男方家村子,女子父母族亲都要被罚钱,拖延一个月罚款一两银子,两个月五两银子,乡里人一年也才赚三四两银子,哪里受的住这样罚款,所以,只要官府婚配名单一出来,三个月内,女方家一定会把女儿嫁给男人。
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可是,秦小舟悲哀的发现,她阻止不了,也无能为力,她抵抗不了朝廷,对抗不了律法,现在唯一能把情况往好的地方发展的办法,就是让陆家富起来,尽快给陆玉选一个还算稳妥的男人成亲。
雨停了,赵画眉走了,暮色昏暗,陆家人在厨房吃饭,饭桌上还是关于翠花的悲苦事迹,远远有周梅香的声音传来,听着居然还挺高兴?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土房子,院子开阔,隔音效果不太行,周梅香家就离着陆家不远,中间也就两道篱笆和荒废空地,此时周梅香说话声音大,隐约能听见声调。
王兰叹气,“估计是要到了钱。”
结果半夜,周梅香家里居然传来了三声唢呐声,在夜里极其渗人,村里的狗狂叫,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陆燕从睡梦里被吓醒,一下子哭了起来,“娘,娘——”
“别怕。”秦小舟拍拍她的后背,也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王兰睡眠本就浅,方才就醒了,毕竟年纪在那,很快就猜出来一些事情,低声呵斥,“别管,别出声,快睡。”
说着鬼鬼祟祟起身去隔壁屋里,小声地让两个孙子好好躺着,不许出去。
秦小舟隐隐听见人声音,然后再次安静下来,心里冒出一个诡异又正常的想法,王翠花被冥婚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她浑身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来,瞬间席卷全身,如坠冰湖,窒息裹挟。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陷在黑暗里,不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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