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天这话被人群听到,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他说什么?坐在一楼的那位,不是孔家家主?”
“孔幽?那不是孔家的大儿子么?”
“他冒充他弟弟的身份,来这里装有钱人?”
“我就说么,不是自己赚的钱,花的时候不知道心疼。”
“看来这五千两是一场空了,刘管事根本是空欢喜。”
“都敲玉了,不付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吧?八大家能在天市垣站稳脚跟,也都是有点本事傍身的。”
人们议论着孔幽的身份,还有孔幽和孔暝的关系。
“我看这回孔家的家主得收回孔幽那一半家产,谁能容忍兄弟顶着自己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呢?”
“要我说这孔幽也太不识好歹。孔暝对他算不错了。他现在一个废人,在鸦首山赖着首席之名,在孔家靠弟弟养活。他是真不要脸啊。”
“是啊,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睡得着的。”
“这下看他怎么收场。”
梁逸天的直觉比一般人都要敏锐,而且他很少犹豫,有话直说。
他怀疑对面的孔家家主身份有问题,就直接戳破,不考虑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当他抛出这个质疑时,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但再多看几眼坐在对面的人,他觉得自己说得不错。
孔幽还没什么反应,站在他身后的发糕有点慌了。
孩子小,藏不住事儿,外人一眼就能看破,梁逸天也通过他的反应,愈发确信自己是对的。
他小声叫着师兄怎么办,还不敢说得太大声,怕被人听见。
然而被戳穿真面目的本人仍然坐得四平八稳,半分惊惶都瞧不见。
梁逸天的敏锐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仅此而已。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根本压不住。孔幽在一片喧嚣中开口。
“梁公子,你我二人只是敲玉,你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梁逸天像是咬住猎物不啃松口的狼,“若你真是孔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你是孔幽,这五千两,你能付得出么?”
梁逸天这话说得刘管事心里也没底。
他见过孔暝本人三四回,知道这孔家家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今日恍惚了,这两兄弟本来就相像,孔幽又故意扮成孔暝的模样,让他这个外人看走了眼。
要不是店里上下三层都是人,刘管事这时都要悔得拍大腿了。孔暝是富有的孔家家主,那孔幽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孔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孔幽有一半孔家家业,那也只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家兄弟找找场面。难道还真能分给他一半不成?
这回刘管事自己眼花弄错了人,万一孔幽真给不出钱,不但他自己丢人,连带着刘管事也会被主子训斥。
刘管事看着孔幽的神情不像刚才那般殷勤,甚至带着几分埋怨。
敲瓶的小厮望着孔幽的目光都不对劲了。本来以为这次摊上个有钱的主儿,能多分点钱。结果这人是个骗子,根本拿不出钱。
梁逸天问孔幽的话,孔幽还没回应,这时刘管事已经急着插嘴。
“孔……哎,不管您是孔家的哪位,规矩您是懂的。敲碎了的瓶子,必须照单全收,不得反悔。”
五千两,孔幽已经敲碎了五十只玉瓶。
小厮的手脚也是麻利。在梁逸天发出质疑的那一刻,第五十只瓶子粉身碎骨。
眼下场面僵住了,梁逸天已经不打算继续叫价,他要孔幽拿钱。
刘管事也催促着。
“客人,规矩不能变,五十只瓶子,五千两黄金,必须今日结清。”
本来敲玉的潜规则是能打白条,再由巽店的人带着条,到客人府上取走相应的银两。
毕竟一旦敲玉就很容易上千两,这些贵客轻车简从,几乎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
但刘管事今天摆明了要孔幽直接付钱,付不出不能走。
孔幽现在被架在火上烤,梁逸天、刘管事、还有这些围观的看客,根本不让他全身而退。
孔幽注意到,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已经出现了很多道行不浅的修士,应该是被店家聘来,专门处理这些买东西不给钱的人。
这回可有点麻烦了。
孔幽本来的计划是打白条。他在孔家留有一些家底,就算不动用孔暝掌管的家财,也能拿出五千两。
孔幽过去对钱财看得很淡。可在离开孔家这二十年,他粗茶淡饭,不怎么花钱,不知不觉也攒下了不少。
然而他不能马上把这笔巨款变到这里,没有人会随身揣着五千两黄金。
周围越来越吵了,大家大抵是猜到他拿不出钱,对他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一个穷鬼,来这里装什么有钱人呢?”
“他装得还很像,兜比脸都干净,还能坐那么稳当。”
“人家梁逸天虽然被家族除名,好歹靠着自己也能给出三千两。这孔幽,一边蹭着孔家的名声,一边赖在鸦首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你们没听说吗?他在上次问道时丢了人,鸦首山待自家弟子宽容,不但没有把他赶出去,还给他保留了首席。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还敢到这里撒野?这可是天市垣!修真界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和看热闹。
孔暝望着被各种嘲笑和讥讽包围着的孔幽。
他莫名想到了上一次的瑶台问道。那时他在很偏僻的地方去看一批新锻造出来的兵器,一时半会儿不能抽身。
等他回来时,孔幽已经跟随同门回到鸦首山了。
孔暝在想,现在的孔幽,是不是也和那时一样,被各种各样不友好的声音包围,无从辩解。
他的右手四指拢起,向下轻轻一折,让站在帘外的管事进来。
“主子,您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那管事悄声退出雅间,沿着楼梯下去,避开人群,来到外面。
他几乎是在外面走了一小圈就绕步子回来,大概是在察看东西是否准备好。
等他检查完毕,就站在门口扬声开口。
“劳烦诸位让让,我家主子要的五千金到了。”
管事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门口。
门外站着十个蓝衣侍从,地面落了五口巨大的箱子,沉甸甸的,看上去就装了不少东西。
自打管事刚一出现,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停了。
这位管事是年轻面孔,最近孔暝谈生意总喜欢带着他,而不是府中的那位姓张的老管事。
他一出现,而且口中称着“主子”,人们不免怀疑孔暝是不是到场了。
“孔暝来了?他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他了?”
“等等,你没听那年轻管事说什么吗!他说五千金到了!”
“孔暝给孔幽送钱来了?他真这么积极地给他没用的哥哥收拾烂摊子?”
“那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五千金?!”
人群自动分开,蓝衣侍从单手拎起抬箱子的木杠,从门口鱼贯而入。
箱子沉重的盖砰砰打开,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金锭。
“五千两金,一口箱子一千两。刘管事,数数看吧。”
孔家管事带着克制礼貌的笑,面对刘管事。
刘管事也是没料到,他今天竟然能真的亲眼看见五千金。
他脸上的埋怨和懊悔一扫而空,又挂上殷勤的笑容。
“这、这可真是……还得劳烦贵府亲自送来,小店实在过意不去。”
嘴上这么说,腿已经带着人来到金子旁边。
孔家管事有条不紊地给刘管事,还有所有冷眼旁观的看客解释。
“五千金不是个小数目,跑了好几家钱庄才凑齐了。
这回钱都在这里,我们主子也算没有坏你们八大家的规矩。这回总该让人拿上东西吧?”
年轻管事很会笑里藏刀这一套,这八大家的管事不长眼,用规矩来限制孔幽,那他反过来,也要用规矩,敲打敲打刘管事。
而且,他称孔幽为主子,这就说明,孔幽也被视为孔家的家主。
“所以……前段日子传孔暝承认孔幽是另一位家主,这事儿是真的?!”
“猜错了,看来人家兄弟感情是真的好。”
“我看这回刘管事要完,整个巽店要完。得罪了孔幽,也就得罪了整个孔家。孔家还能和他们家做生意?”
“别说了,没看刘管事已经汗流浃背了吗?现在知道得罪人了。”
今天刘管事身上的汗就没停过。他出门忘了翻黄历,早知道另外一位管事要跟他替班时,他就不该答应的。
这回可真是捅大娄子了!
谁能想到鸦首山那个废掉的大弟子,竟然真的拥有孔家半数的家业呢?五千金不是人家拿不出来,而是人家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他就对人冷嘲热讽,步步紧逼。
这不是把脸主动递过去,等着人打么!
刘管事赶紧给孔幽道歉。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孔家的另一位家主!家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这有眼无珠的人计较!”
孔幽也是觉得好笑。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生气,就算是所有人质疑和逼迫他的时候,他的神情仍然淡淡的。
毕竟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刘管事,你有这道歉的工夫,不如帮我把洗髓丹装好。
还有,孔家家主这个名号我担不起。只有我弟弟孔暝,才是孔家的当家。
我只是个‘没用的’鸦首山弟子,您千万别抬举了我。”
刘管事不是傻子,孔幽这是明摆着在挤兑他呢。
惹了大麻烦的刘管事恨不得就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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