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渡远在宿明山下求见了三百年才得以入山。
山执长老在宿明山众位圣女的灵位前接见了他。
层层排排的黑白灵位,皆是她们宿明山对梧迹国的忠心。
梧迹国的所谋太大,圣女的任期一任比一任短。
山执长老在宿明山上十数万年,她已经见过了多位圣女的弥留。
每一个,每一个。
都在说悔。
她看着眼前的人,好像找到了什么突破命运的关键。
她给了他黎扶花的种子。
此花至娇至弱,形似娇兰,种在宿明山的山巅方寸间,需要灵力与心血的灌溉。
山执长老告诉他,“此花需要的灵力须得是守护灵核周围的那寸灵力,心血是环绕经脉起始的那盏心血。”
她看着他道:“你可以后悔。”
钟渡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拿过黎扶花的种子,去到了宿明山的山巅。
他就这样在宿明山巅,伴着风雨与霜雪守了黎扶花上千年。
在这千年里,山执长老无事时也会去山巅,问问他后不后悔。
“心有所求,誓死不悔。”
千年如一日的回答,千年如一日的等待。
。。。
山宜慈道,“后来在胥引之境时,他得知王姬身中久缠,就连夜出境去往梧迹国求取天火种子。”
“梧迹国君渴望胥引之境的力量已久,他希望钟渡远娶他的女儿,也就是那敬阳长公主。”
李不言道:“他怎么可能会娶?!”
之前他不知道钟少主对王姬如此情深义重,几乎是将半条命都丢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娶那个心狠手辣的公主?
山宜慈苦笑道,“是啊,他怎么肯?”
“后来那国君偶然得知钟渡远在宿明山上种过黎扶花,这才是松了口。”
蔡云归涩然道,“不会是要黎扶花换天火种子吧?”
山宜慈点了点头,众人心里蓦地一凉。
那黎扶花栽植如此艰难,钟渡远他。。。。。。
众人齐齐看向了业火中身着血衣的那人。
誓死不悔,如今方知。
山宜慈一路述来的情绪终于崩溃,“他,他就是个疯子!”
“短短百年里,他几乎是用整个灵核在养育一棵本该千年才成熟的黎扶花!”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游走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每一天他都将灵核中刚刚蓄成的灵力,以献祭般的方式供给这朵花!”
山宜慈低吼道:“先前是金色的灵力,后来夹杂着心口的血从灵核里涌出来,你们,你们见过血色的灵力吗?!”
“钟渡远,就是个疯子!为情所困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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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钟渡远在业火未熄尽时先一步醒来。
他看着原地中的人,看了许久才从业火中走出来。
钟渡远何其聪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山宜慈说了些什么。
蔡云归目光歉疚,“钟少主,我——”
钟渡远血衣嫣红但唇色苍白如纸,剧烈的反差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决绝的俊美来。
。。。
钟渡远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请你们不要告诉她我曾来过。”
“为什么?”李不言眼含热泪道。
这样的付出,应该让王姬知道!
否则,也太苦了他。
钟渡远缓缓摇了摇头,“她虽已恢复了记忆,但对我不怨不恨,我只求她望向众生时。。。罢了。”
他向众人缓缓一礼,“算是我求各位了。”
说罢,他撑着山宜慈的手往漆山下走去。
身后,沉默良久的津离信、蔡云归、李不言皆向他施以一礼。
。。。。。。
漆山之下,众人都在望向山顶那一束仿佛要点燃天际的业火,只有他从山顶浑身是血的走下来。
从离津离月咫尺的身边,走入众生众视中。
没什么不同。
最后,红槐的记录随着钟渡远的离开而有所减弱,直至最后一段似有似无的对话——
“你要怪就怪我吧,我是真的不忍心。”
“。。。没什么好怪的,能救回她,我已别无所求。而且我还要托你件事。”
“什么事?”
“我。。。没力气回胥引之境了,带我回去吧。”
“钟渡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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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消失,津离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在那些或长或短的岁月里,你竟是这样的熬过来了吗?
钟渡远,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谁要你用这样的付出去弥补我的伤痛?
你不能这样,你真的不能这样!
钟渡远,你不能还,你要欠我一辈子,用一辈子的岁月陪着我!
。。。
看着消失在漆山山脚的背影,掠鸿真君怅然若失道:
“年轻真好,至少还有那么多的岁月去磋磨。”
。。。
青原之上,有飞马驶过。
津离月乘在飞马之上,任由长风吹乱了她的发。
她微微弯下腰,“快一些,再快一些,我要去见他!”
胥引之境的境口,一男一女执伞而立。
见到她来,山宜慈并不意外。
他将一把纸伞递给刚刚下马行色匆忙的津离月,“撑着吧,否则他会心疼的。”
津离月看着他手中的伞,仿佛看见了钟渡远那彰于日下又隐于灯间的爱意。
三人撑伞入境,境中是迷蒙的细雨。
山宜慈说,“王姬不奇怪我为何会知道你会来吗?”
津离月一边整理自己杂乱的心绪,一边平复着心口的悸动说,“不止是今天,还有我中毒的事,好像都是可以归纳为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钟渡远会知道。
。。。
她明明瞒得那样好,就连朝夕相对的李不言与蔡云归都是她瞒不下去的时候才知晓的。
而钟渡远仿佛早就在寻找解毒之法。
山宜慈道,“王姬不好奇吗?”
津离月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他,“我不问,你都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山宜慈轻笑两声,随后道,“他没有在你身边安插什么耳目,也没有时时窥探你的行动。”
“他只是在你发髻上的凤簪里注了两滴心头血。”
津离月闻言,从头上取下那支做工精巧,随她多年的发簪。
这是蓝渡舟幻境中的钟渡远送给她的,后来她不小心遗落在了西岭斋,然后被钟渡远拾得了。
原来是那时吗?
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再不相见的准备了吗?
。。。
山宜慈一边将她往钟宅引,一边道,“当时他估计也没想那么多,这发簪只能注意你的灵力波动。”
“自你浴火后,他的心理阴影其实不亚于你。”
“若是能求得你岁岁平安,年年喜乐,怕是他什么都会去做。”
“哪怕是你不在他身边的平安喜乐。”
津离月轻声道,“所以啊,他是个傻子。”
然后她又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中不免看出苦涩与心疼。
“不过正好,我这个人最是随和了,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这是幻境中他的表白,如今成了两个人的剖析。
他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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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津离月走进弃瑾堂的背影,山宜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轻声道,
“遗憾吗?你那样心心念念都得不到的一个人,也曾这样几近疯魔地渴望着别人的垂爱。”
胥北音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满脸泪痕的脸来。
“不遗憾。”
“我只是有些伤心,原来并非是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但还好,他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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