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大清公主 > 第14章 小儿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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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姑,讲个故事吧,讲皇后和妃子的故事。"

    总是这样的开头。建宁总是这样央求着,她好喜欢长平讲述中的那个朝廷,那个后宫,无论是酸风醋雨,香风泪雨,还是腥风血雨,她都喜欢;

    而长平总是温和纵容地笑着,一边轻轻拨弄着三足鼎里的香灰,一边开始她的讲述,讲那些已经飞散在历史长河中的流香绮艳,那些经过了尘世的风雨却依然娇媚不老的红颜,那些明宫旧主人纠缠不休的恩恩怨怨--

    "我父皇崇祯皇帝的皇位是由他哥哥、熹宗皇帝朱由校传给他的。熹宗的母亲早逝,从小跟随奶妈长大。那奶妈姓客,比皇上大了足足十八岁,可是两个人关系亲密,同行同住,直到皇上大婚后,仍然常常召客氏伴寝,并将她封为"奉圣夫人"。熹宗的皇后姓张,为人聪明正派,非常不满客氏的不端行为,多次在皇上面前进谏,让他远离客氏,还揭发客氏和宦官魏宗贤的苟且关系……"

    "什么叫宦官?"小公主香浮问。

    不等长平回答,建宁抢着说:"就是太监。你没见过吗?"

    香浮恍然大悟:"喔,就是吴良辅。"

    一旁侍候茶点的阿琴忽然阻止说:"别打岔。"

    建宁虽然觉得阿琴身为婢女竟然呵斥公主未免不恭,然而只当雨花阁疏于礼数,并不以为意,只是催促:"后来呢?后来怎样?"

    长平握住女儿的手,略略不安地轻轻一按,继续讲,"那客氏和魏宗贤怀恨在心,便到处造谣说张皇后是野种,不是真正的贵族,要求皇上另立魏宗贤的孙女为后。熹宗派人到张皇后的家乡调查,证明了这些话是谣传,从此便对客氏疏远了许多。到了熹宗天启三年,张皇后有孕,客氏和魏忠贤怕她生下皇子继承皇位,便以"捻背"为由派巫医进宫……"

    "什么叫捻背?"这回问话的是建宁。

    长平说:"就是推拿,在人的穴位上揉捏,可以暗中伤害胎儿。"

    建宁叫起来:"呀,那怎么办?皇后死了吗?"

    "没有死,可是胎儿流产了。"长平说,"并且张皇后从此再也没能生育,所以皇位才会传给熹宗的弟弟,也就是我父皇。想来,真是大明气数已尽,注定无后。"

    建宁并不关心明清的命运,她感兴趣的只是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比一出折子戏还好看,追问道:"别的人呢?别的妃子都没有生过儿子吗?"

    长平说:"还有一位慧妃范氏,初进宫时很受熹宗宠幸,还生过一个皇子,可是没过多久,那位皇子吃了客氏进奉的一盒糕点后就死了,而范慧妃也从此失宠,不久郁郁而终。"

    建宁讶叹:"死了吗?"

    长平说:"是呀,在她临终前,有位李成妃与她亲如姐妹,有一晚李成妃奉召侍寝时,在枕边向熹宗求情,说慧妃死了儿子已经很伤心,再被皇上冷落,那不是雪上加霜?这件事被客氏偷听到了,将李成妃恨在心中,便命令阉党将她悄悄抓起来幽禁别宫。"

    "幽禁别宫?"建宁又忍不住问,"他们把一个妃子抓起来,皇上都不知道吗?他不见那个妃子,也不问吗?"

    长平叹道:"后宫佳丽三千,光是点一遍名也要大半日,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顾及到这些小节来?别说关个十天半月,有些宫女在宫里做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皇上面的也还有呢。嫔妃们想要亲近皇上,都得给太监们行贿,好叫他们在皇上耳边不时提个醒儿;若是得罪了那些有权的大太监,别说一睹天颜了,就是在宫里被害死了也没人知道。不说李成妃,从前帮助张皇后向皇上进言的还有一位裕妃,也姓张,客氏和魏忠贤不能把皇后怎么样,就把怒气全撒在张裕妃身上,背着熹宗把她幽禁在别宫中,断绝一切饮食,竟活活儿地给饿死了。后来听侍卫说,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那裕妃原本是想爬到檐前接雨水喝来着,可是她饿了那么多天,哪里还有力气,竟从檐前跌下去,摔死了。"

    建宁打了一个抖颤,喃喃重复:"摔死的。"眼中满是悲伤哀戚,她回头看看香浮,却见她闭着眼睛躺在长平怀里,长睫毛在眼睑下遮一道半月,鼻翼微微掀动,竟是睡着了。忽然之间,悲从中来,满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失落,不禁眼圈发红,苦涩地问:"那位李成妃呢?她也饿死了吗?还有张皇后,她后来怎么样了?"

    长平说:"好在李成妃够机灵,此前早已偷偷把很多食物藏在檐瓦间,所以幽禁了半个月还没有死。她后来被贬为宫人,直到我父皇继位后才恢复她皇妃的身份。与她同时恢复妃位的,还有张裕妃和范慧妃。我父皇是在熹宗驾崩后由张皇后力主继位的,因此对张皇后很为敬重。他即位后清除阉党,那魏忠贤畏罪自杀,客氏也被贬至浣衣局服苦役,后来被杖刑而死。可是张皇后,她也没有过上多久舒心的日子,在李闯进京那天,她在宫中自缢而死,死时年仅三十九岁……"

    长平的声音低下来,眼睛望向远处,仿佛又看到了李自成闯宫那天发生在后宫里的惨状。建宁也不再说话。雨花阁里一时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香灰燃烧的声音。

    这些故事仿佛沉香,在长平的讲述声中被风吹醒了一样蠢蠢欲动,重新拥有了独立的生命,是看不见的飞花,握不住的鸟羽,然而漫天空飞舞轻扬,像一张无远弗届的纱帐覆盖了建宁的全身心。

    这宫里每一个曲折幽暗的角落,都藏着某个嫔妃经久不散的怨恨,每一道雕龙盘螭的房梁,都悬着一条不肯臣服的灵魂。清朝的人走进明朝的宫殿,赶走了那些明朝的臣民,可是赶得走那些明朝的鬼魂吗?

    建宁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种特有的与年龄不符的破碎哀绝,仿佛是那些飞花零羽在她脸上留下的阴影。她敏感地觉得这些故事与她有一种内在的联系,而那些动荡不安的魂魄里,必有一个属于她的母亲绮蕾。

    母亲是死在什么样的宫廷倾轧中呢?仅仅是为了殉葬吗,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可会跟随自己一起来到京都皇宫,和那些前明的魂魄和平共处?

    长平凝视着建宁的脸,清楚地读出了她眼睛中死亡的阴影,这女孩从一出生起就享受了过于隆重盛大的荣宠,贵为和硕公主,却自幼父母双亡,不知道她与香浮,谁会更加不幸一些?

    她知道,每个人,以及每个朝代,都有固定的命运,非人力可以挽回。既然生于帝王家,那么所有的爱恨离合便都不能自如,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无论是身为前明公主的她还是当今皇上顺治,无论是建宁还是香浮,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一个秋日的午后,建宁第一次向长平讲起了母亲绮蕾的故事,从她的出家讲到她的自缢,从那只断翅的蝴蝶讲到她殉葬的花棺。

    当她讲述的时候,墙外忽然飞来了一只蝴蝶,翩然地,寻寻觅觅地,仿佛迷了路,在树丛间盘旋了几周便又飞走了。建宁不知道那是不是母亲临死前帮助过的那只蝴蝶转世,又或者是母亲的精魂转世。如果母亲的魂魄与父亲的魂魄在天国相遇,他们还会像生前那样相敬如宾,还是终于相亲相爱了呢?

    长平公主像以往那样微笑而略带纵容地聆听着,从建宁的脸上读到了更重的死亡阴影,更多的命运暗示。然而,她爱莫能助。生于帝王家的儿女,他们的命运是注定的,是天意,关乎历史,关乎气数,人们或可推波助澜,却不能力挽河山。

    她不厌其烦地询问了建宁许多个细节,比如绮蕾和察哈尔部的关系,与庄妃大玉儿的交往,以及与睿亲王爷多尔衮的瓜葛。渐渐问到了如今的庄妃太后与摄政王的来往,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跟前有些什么人,甚至慈宁宫里的布置,都问了一遍又一遍,巨细靡遗。

    建宁努力地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可惜她的所知所记十分有限,而且讲述中往往添加了许多自己的想象和错乱的记忆,时间和事件都混淆不清。而且讲着讲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扯到了那个替她射鸦的贵族少年的身上。

    那是她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惟一一个来自宫外的少年人,而且她和他之间有一笔账,一份恩怨,这使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同寻常,仿佛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她愿意把这联系想象得更为深沉一些,美好一些,从而使得她自己的生命变得丰满,浪漫,带一点传奇色彩。她这样告诉长平:"在盛京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少年巴图鲁,他对我非常好,我不论要求什么他都答应我,想尽办法哄我开心,甚至肯为我犯忌射下神圣的乌鸦。皇帝哥哥要罚他的时候,他坦然承受,被打了几百鞭子也不肯出卖我……"

    她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也不愿意他是个汉人少年。在她的讲述中,他始终被叫做少年巴图鲁,出身于满洲贵族,文武双全,建功卓越,最重要的是,他对建宁好,可以为她完成摘月屠龙那样艰难的事情而只为博她一笑。反正无论是长平还是香浮对盛京都是陌生的,更不可能向人究询那位少年巴图鲁的底细,自然也就随得建宁怎么高兴便怎么说了。

    于是,建宁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将这个故事重复一遍,而每一次讲述的时候就又增添许多新的细节,渐渐的,这位少年巴图鲁在建宁的形容中变成了一个文德武功有一无二的人物,几乎有飞天遁地之能。但有一点,关于这位少年后来的去向如何,建宁似乎一直无法确定答案,每每含糊其辞,或是随着讲故事的心情任意删改,让他一会儿随着蒙古显贵回到了科尔沁草原,一会儿身负重任远征南疆,一会儿则因为建宁某个秘密的愿望而去了遥远的地方,不达成目的决不回来,而回来的时候,必将带给所有人无法想象的惊喜。

    对于建宁这种种的奇谈怪说,长平总是带一个温软的笑容耐心地倾听,而小公主香浮则向来漠不关心,听而不闻。这就使得建宁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说话有什么漏洞,并且由于听众的信任而使她自己更加坚信那位少年的存在,也更加热衷于丰富这故事的内容了。

    但是她倒也很自觉地,或者说是本能地从不在皇帝哥哥的面前提起那少年,她甚至忍不住想,皇帝哥哥时时提起的那位神秘汉人小姑娘,是否也像自己讲述中面目全非的汉人少年吴应熊一样,只是出于顺治寂寞的想象呢?

    倘若她同顺治也可以像对长平那样信口开河,那么她就不难知道,那位"少年巴图鲁"此刻就在京中,并且时常出入宫殿,如果她刻意要同他碰面,也是容易的;可惜的是,顺治也很少对妹妹说起自己的读射生涯,偶尔提及自己有个伴读伙伴,也从未说名道姓。

    少女建宁与少年吴应熊,同在一个紫禁城里,每当他们抬头看见盘旋在宫殿上方的乌鸦时,有时会偶尔地想起对方,想起那次不同寻常的邂逅,想起那牵系着彼此命运的射鸦之举。然而,他们却一直没有再见面。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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