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泱伤得很重,昏迷了三天才醒来。在这三天里申明渊派人暗暗观察申明煌,只见申明煌忙着安顿使臣入住,无暇顾及其他。凤泉王府偶有人员出入,也有申明煌派的人去卫府和桂园盯着,却并没有敢闯进去。
申明渊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找了个机会偷偷靠近卫秉戈,塞给对方一张纸条详细说明了情况。他在纸条上叮嘱对方不要担心,一切如常即可。卫家本就家训极严,再加上有他的叮嘱,申明煌在卫府和巩县就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来。
第四天申明渊刚下了朝,侍女就告诉他:“卫小姐醒了。”虽然这是在王府,但他也不能随便进入女客的卧房,只是站在外室询问女医,里面情况如何。听到女医说卫小姐肝火旺盛不肯吃药,申明渊哭笑不得。女医真会说话,他想也想得出,卫泱泱被打成这样何止是肝火旺盛,但凡她能下床,只怕都要去驿馆放火,直接把暴捷使团给超度了。
听到她不肯吃药申明渊可犯了难,就她那个性子,除了自己谁能劝得动她?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若自己进入女子卧房,对方将来名节受损那真是大大不妙。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卫家军蓝营时曾住在卫泱泱的帐篷里,在卫家老宅时更是与她同处一室呆了半夜。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进入海西城时,卫泱泱提起过卫戍平和卫秉钺各有几名妾室是再嫁女子,他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感慨的:“在生死面前贞洁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对方身受重伤,什么礼节规矩也无需顾忌,她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申明渊先吩咐侍女给卫泱泱穿好衣服,自己才走了进去。他看到床上的卫泱泱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也失了神采,只是很虚弱地望着自己。他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握着对方的手:“别动,会扯动伤口的。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卫通判,你好好养伤,所有的事都等你伤好后再说。”
卫泱泱被打成重伤依然毫不示弱,扯着肿起来的嘴巴正准备说话,忽然想起打伤自己的人里还有凤泉王。对方是皇子,她这辈子都报不了仇,实在是憋屈,她只得收回自己的话,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申明渊自然知道她为何生气,不过对付老五得慢慢来,总不能直接跑去凤泉王府扔蛟龙炸死对方吧?皇子夺嫡哪有那么容易?可是这些话又不能对着卫泱泱说,申明渊只得先安抚她:“治好了伤才能去报仇,来,先把药给喝了。”
卫泱泱满肚子愤怒,将嘴巴紧闭,头转向里面不再看他。申明渊正准备好言相劝,忽然想到她在蓝营时灌自己喝药的场景,心想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便俯下身子压着她的肩膀,拿手捏着她的嘴巴对侍女说:“快,伺候卫小姐吃药。”
卫泱泱自然是极力挣扎,奈何伤得太重动也不能动,便被灌了满嘴药渣。申明渊暗示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记住了?”在气头上的卫泱泱哪能理解他的用意,想到自己被凤泉王重伤却不能报仇,被玉泉王戏弄也没办法反抗,这辈子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她心里越想越难过,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
申明渊从未见她哭过,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觉得自己玩笑太过:“是药太苦了吗?还是你很痛啊?”卫泱泱摇摇头也不出声,他就让侍女先退下,然后伸出右手去轻轻抱着对方:“你若很痛就叫出声来,这屋内只有咱们两人,我不会笑你的。”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卫泱泱听到他温言软语,想到以往受伤时从未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再想到那夜经历的种种委屈,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刚哭了几声,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不能哭的,赶紧停止哭泣抽抽噎噎地说:“从小我一哭,不是我半死就是要死人,可我刚才没忍住。殿下你赶紧走,可别被我克到了。” 她说哭就哭说停就停,申明渊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不会吧?你不是说只会克家人嘛,我又不是你家人。再说了我堂堂皇子要是被你克了,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提到“我又不是你家人”,卫泱泱听到此处感到伤口一阵剧痛,她痛得皱着眉头惊呼:“不行不行,恐怕克的不是殿下、而是我自己。”申明渊看她脸色都变青了,连忙唤了女医进来。那女医把了脉查看了伤口,发现伤口并没有恶化,可不知为何卫泱泱却痛得快要昏倒了。不止是痛,她还发现自己胸口喘不过气来而且奇痒难忍,恨不得找把刀子把心剜出来才能好受些。
申明渊见她开始伸出手去拼命抓自己胸口,没几下就抓得血肉模糊,吓坏了,急忙握着她两只手防她伤着自己:“难道你克人的事是真的?”卫泱泱忍着痛,很勉强才能回答他:“我从小一哭就重病,要在道观里养一阵子才行,我,我,”申明渊快速地想到了办法:“好好好,白云观就是坤道观,我认识那里的黄羽道长,这便送你去。”
在马车上卫泱泱痛痒更甚,申明渊死命拽着她的手才勉强压制住她。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大骂椒棋贝海来缓解痛感:“殿下,我若是死了,你将我的尸首送,送回海西,埋在暴捷国边境,我活着没办法报仇,死了也不会放过他们贝海家!有我在,他们别想踏入海西一步!”
申明渊想到她太祖父卫镇宵就是这个原因才在海西就地下葬的,活着抵御外辱,死了也得保护全城百姓。现在见她伤成这样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一时之间大为感动,紧紧抱着她说:“不,你不会死的,你得活着才能报仇!”
就这样,卫泱泱被他安排住在白云观的山脚下。白云观在花都城近郊的道观中并不起眼,是汤皇后在娘家时常去的,她做了皇后之后依然保持着这习惯,每隔一阵子便来拜殿,申明渊十分孝顺,只要有空就陪着皇后一起来。将卫泱泱安排在这里,他可以常来探望而不被人发觉,是很好的修养之所。也正因为如此,他和以前一样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申明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而卫泱泱自从住在白云观的山下,伤势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为免被人发现,除了申明渊以外她并没有和其他人见过面。三郎卫秉戈每隔一阵子会派夫人来观里拜殿,顺便给她带些生活所需;文如也会偶尔托申明渊给她带些字帖和书籍。卫泱泱伤势太重,不能再每日里练功,就有了大把时间可以清清静静地读书、练字。
到了五月下旬天降暴雨,开封府辖内的汴河决堤,造成开封城和下游几个府、县严重受灾。户部马上派人运送钱粮去赈灾,而工部也要去重修河堤和城内受损的建筑。这汴河大堤正是申明渊两年前负责督造的,他对自己所修的河段十分有信心,为何才下了两天雨就决堤?他必须要去现场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就派人送信给卫泱泱,告诉她自己这阵子公务在身,无法去白云观了。
申明渊虽然平日里爱玩,但做起事来还是很认真的。到了开封,他选取了工部递上来备选的修堤方案,就着人督造起来。他又趁着机会去开封府内,查看重要的建筑受损到底有多严重、应该如何修缮。此次洪灾破坏极大,他看到街上灾民遍地,户部虽然设了很多施粥的棚子,但还是有灾民领不到粥。
申明渊刚刚走过一个粥棚,就看到卫泱泱正站在街头同人吵架。有两个看起来是夫妻的人坐在地上,卫泱泱指着那男子大声骂道:“喂,你娘子领的粥,你凭什么抢来吃?”那男子觉得她简直是多管闲事:“我的不够吃,我抢我自己娘子的关你什么事?”卫泱泱非常不满:“你刚吃了一碗又吃一碗,可她连半碗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那男子看装扮是个书生,想必是饿极了,不然不会这样做。他连粥碗都舔得干干净净:“我是举人,明年春天要进花都参加会试,当然不能饿死。”卫泱泱莫名其妙:“你要去考试不能饿死,那你娘子就可以饿死?哈,你这种人一定考不中!”谁知那举人十分得意,向她炫耀起来:“我是今年乡试开封府一甲第三名,只要我活着一定能考上!到时候我封了官,自然会对我娘子好的。”
他说的每一个字卫泱泱都不信:“你娘子现在都快饿死了,你到时候对她好有什么用啊?再说了,你这种人就算考上了只怕也是陈世美!”她又对着那女子劝说:“他现在都敢这样对你,到时候升官发财了怎么会对你好呢?你赶紧同他和离才是!”大阳律法,若夫妻双方感情不合,女子由娘家族长或者父兄做主,可以向官府提出和离。可因世人重男轻女,对于和离的女子普遍鄙视,因此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女子是万万不敢和离的。更何况和离之后回到娘家又该如何自处呢?只怕整个家族都会被人看不起。
那女子对男子十分维护:“他平日里对我很好。”“啊?”卫泱泱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大叫起来:“他都敢抢你的粥吃,生死关头都不给你吃饭,这还叫对你好?那要是对你不好呢?岂不是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卫泱泱越想越气,她实在不明白,怎么还有人快要饿死了还要帮着自己男人?那男子说这是夫妻家务事,不需要她管,她说不过对方又不肯走,嘴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都说先顾着家才能顾着天下。”那举人看她不会念,故意拽文气她:“齐家治国平天下。”
卫泱泱终于又找到了可以骂他的理由:“哦,大道理你都懂,就是不干人事儿,就算你考上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官。自己娘子都不管,怎么去帮陛下管理这锦绣江山啊?怎么去给老百姓做主啊?陛下怎么能放心?我一定要把你的事告诉礼部的宋尚书和吏部的王尚书,他们不会录取你的。”
开科取士是由礼部负责出考题、派主考官,然后选出优秀的人才报给皇帝,再安排殿试;等考试结束考中进士的就可以直接去做官,给他们安排什么官职的事情就由吏部来做,这是宋文如告诉卫泱泱的。
那举人看卫泱泱的穿着是官家女子,说话颇有些见识,而且开封府距离花都仅有两府四县,说不定对方真的认识两位尚书大人。对于举子来说,能参加会试那是比命还要大的事情,有些穷苦人家变卖家产也要供举子入花都考试,一旦考上全家都能改变命运,可以说是鸡犬升天了。卫泱泱这样说,那还不要了这举子全家的命?他怒从心头起,看对方只是孤身一人,现在又发生水灾,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就跳了起来想趁乱将她杀死。
申明渊看到这一幕心想:完了完了。他眼睁睁看着卫泱泱一拳就将那举人打倒在地,并用脚朝对方头上使劲踹去,那女子一边哭一边跪下向她求情。申明渊看到要出人命,忙走过去拉着卫泱泱劝她:“算了算了债主,哎,你轻一点他快死了。”
其实卫泱泱还未伤愈,可那男子居然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这怎能罢休?她正踢得痛快,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到是玉泉王才肯停下。可她心里气还没消,就朝着那人膝盖上又踢了一脚,这一脚虽并不重,但膝盖处有关节,会使人痛彻心扉半天爬不起来。
申明渊对着那人斥责:“朝廷的官员应以德为先,每年吏部升迁官员,除了当年的政绩,还要考察他们的为人和家庭。倘若不敬父母、宠妾灭妻、家宅不宁都不会被重用,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说得有理有据,加之是官员打扮,那举子吓得不敢出声。卫泱泱觉得他简直是出口成章,恨不得伸出手来给他鼓掌。
申明渊见那举子是个人才,就对他恩威并重:“这次受灾我看你也饿坏了,事出有因我不会去揭发你,你明年可以按时去春试。倘若被我知道你再虐待娘子,那我保证,就算礼部让你考上了,吏部也一定不会用你。今年开封府的一甲第三名,我记住了。” 那举子听申明渊说话是花都口音,言语之间是认识吏部的王尚书的,吓得连连点头做保证:“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那女子也对着他道谢。
说完他拉着卫泱泱就走,对方还是很气愤:“刚才东家为什么要给他机会?这种人就应该告诉宋尚书,让他考不上!”申明渊转过头来向她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他若是考不上必然知道是因为今天的事,是你告的状。那他回去之后定然会记恨他娘子,岂不是会对她更不好?那娘子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卫泱泱刚刚只顾自己打得痛快,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有点担心:“那怎么办?他会不会把他娘子给打死?”申明渊笑着摇头:“现在应该不会了,因为我警告他,若再有下次吏部不会用他的。他那么想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做官嘛,吏部不给他派官不就白考了?他若有真本事就去和其他举子公平竞争,若考上了,当然不想因为虐待娘子而丢官。机会难得,他以后绝不敢再那样做了,而朝廷也得了一个人才,不是很好吗?”
卫泱泱对他的解释十分认同:“这样最好。他若真考中了,以后在朝堂上见了东家,知道了东家的身份,肯定会吓得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虐待娘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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