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中人不多,随行的两名太医正在给秦王看诊。
秦王伤得不重,只手臂上有一道口子,但伤口平整,不像是被猛兽所伤,倒像是利器所致。
太医替秦王缝合之后斟酌了方子,命人下去煎药,主帐中所剩没有几人。
秦王坐起身,朝沈让尘拱手,“区区小事,倒叫先生受惊了。”
秦王与沈让尘年岁相差不大,他贵为王爷,又为建元帝钦定主持春猎,已是半只脚踏上龙椅,却仍旧尊称沈让尘一声先生,实为尊师重道的典范。
沈让尘起身回礼,“秦王言重,只是我看王爷手臂为利器所伤,不知是出了何事?”
“先生莫急。”秦王含笑道:“小伤而已,此事还劳先生替本王保密。”
“林中起号,此时恐怕没法保密。”沈让尘说。
秦王温和一笑,“先生与陆凌玖起了冲突,起号便可借此搪塞过去。”
沈让尘眸光微动,“不知殿下为何要遮掩受伤的事实?”
帐中沉默了须臾,秦王的侍卫微微启唇,又看了眼秦王,彻底闭上了嘴。
“父皇命我主持春猎一事。”秦王说道:“我想让它顺利过去,至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能揭过便揭过吧。”
沈让尘颔首,抬眸时碰巧和秦王对上视线,秦王似乎是愣了一下,又好似没有,那一眨眼对功夫让沈让尘不太确定。
二人相谈片刻,秦王要服药歇息,沈让尘便退出大帐。
刚走出不远,便听帐内声音传来。
“王爷是被谁所伤,为何不向沈大人直言?何须替他们遮掩?”
沈让尘与澹风同时停下脚步,此处逆风,声音被送来时并不算清晰。
接下来是秦王的声音,“都是兄弟,况且我也没有受重伤,此事作罢,不要再提。”
“不如我护送王爷回京,汴京城总归比此处安全。”
“我既受父皇之命主持春猎,半途而废太显无能,后面几日我不入林便是,他们总不至于在扎营处动手。”
前方传来脚步,沈让尘上前两步,朝着来人拱手行礼,“参见晋王。”
晋王回礼道:“先生去看过我大哥了?”
沈让尘道:“正要离开。”
晋王颔首,“那就不留先生了。”
双方背道而行,走出很远,澹风才开口。
“看来秦王是被某位皇子所伤。”
沈让尘脚步未停,看了他一眼,“你认为秦王此人如何?”
秦王是不是嫡子,却是建元帝的长子。
建元帝还在潜邸时,后来的皇后,也就是当时的王妃先于侧妃有了身孕,却没能保住,因而庶出的秦王成了建元帝的长子。
大楚皇权历来有立嫡立长不立贤的传统,但长子却非嫡子,而皇后所出嫡子尚未成年,因而朝中大臣于立嫡还是立长一事颇有分歧。
“没有过接触,谈不上了解。”澹风认真道:“但是从传言来讲,秦王性子温和敦厚,不与人结仇,他对公子也十分敬重。”
“我之前也一直这么以为。”沈让尘说。
一个“之前”让澹风愣了一下,“公子的意思是……”
“太巧了。”沈让尘停下脚步。
斜阳已至山头,明霞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距离不近不远,刚好在我们离开时听见,若想人不知,何不过一阵再说?”
澹风不是很明白,“可是如果是故意说给公子听,何不在帐内就直接说明?”
“你以为没有吗?”沈让尘侧头笑了一下,“因我生性多疑,当面说出口的和背地里听到的,权重自然不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和秦王对上的那个眼神,还有侍卫的欲言又止,都显得有些刻意。
一个跟随秦王多年的侍卫,应当性子沉稳,不会动不动就把心思写在脸上,除非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而当时秦王那个眼神,便是在观察沈让尘的反应。
“只是我的猜测。”沈让尘道:“但时机太巧,我不相信这世上的巧合。”
澹风刚想问什么,穿过群帐时,又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营帐的另一侧传来。
“你以为你是谁?”
声音从帐子的另一边传来,说话的正是不久前还在林中找麻烦的陆凌玖。
澹风用口型道:“又是巧合?”
沈让尘本没有兴趣听别人的谈话,却因从另一人口中听到了余晚之的名字而停下脚步。
“我要是余晚之,我也选沈让尘。”
昭仁嘲讽道:“同为世家子弟,沈让尘靠自己的才学坐上了詹事的位置,连我皇兄都都对他敬让三分,而你呢,抛开你小王爷的身份你还有什么?”
陆凌玖今日在沈让尘那里吃瘪就算了,连一个草包公主都敢来嘲讽他。
陆凌玖脸色已经黑沉,“可惜你不是她,别说沈让尘不待见你,我都懒得看你两眼。”
还真是巧了,前头听见秦王和侍卫说话,没走几步又听见昭仁和陆凌玖吵架。
沈让尘没有偷听墙根的想法,更何况是偷听两个孩子吵架。
他抬脚走远,隐约听见昭仁说什么余晚之和沈让尘的交情岂是你能比的。
这话他听得倒是十分悦耳。
等走远了,再听不见那两人吵架的声音,澹风才问出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公子和三小姐巧遇了数次,也不相信是巧合么?”
他看着沈让尘,看着他冷冽的眉目在触及那人的的名字之后,慢慢变得柔和。
“正因为所有的巧合都用在了她身上,所以不再相信这世上有其他巧合。”
澹风:“……”
此刻澹风真希望既白能在场,要是既白在,便能无所顾忌地问出他的疑惑。
当初不是公子您对三小姐多般猜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您可是亲口说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打脸了吧?不过打脸的又岂止这一件,当近卫的么,看破不说破,谁会嫌自己命长?
不过澹风吧这些到喉咙的话都咽了回去,点头附和道:“没错!公子和三小姐不算是巧合,那叫缘分。”
澹风从沈让尘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赞许。
沈让尘点了点头,一手负于身后,施施然走了。
他一路在想,自昨日清晨出发,他已独自见过两轮夕阳,已有两日没有见到她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让从前他嗤之以鼻的话,如今终于得到了印证。
两日不见,那狐狸总该想出点新鲜的招数来折腾他了。
想到这里,沈让尘忽然加快了脚步回到帐中,从既白怀里捞过那只捡来的幼狐,用帕子一裹走出了营帐。
“诶,公子。”既白追出营帐,看见沈让尘已翻身上马。
沈让尘在马上垂眸,“你留在此处,澹风随我回京,最晚明日午时回来。”
没等既白回答,马蹄卷着长风驰骋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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