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阿大看孩子受教,颇有一种吾儿初长成的自豪感,他抬手拍了拍闺女的肩膀。
他和许阿鱼商量过了,孩子聪慧能干,从不惹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她想当一辈子男孩子,他们也会支持。
如今日子好了,阿渺交给家里的钱,他们一分没动地都给她攒着。
如果阿渺不嫁人,就让阿西多生几个孩子,给她养老。
此刻正众星拱月的阿西,突然哇哇大哭。
旁边的崔阿婆艳羡道:“是个壮实的,到时候肯定和他阿爸一样高大。”
阿秀婶子接话,“谁说不是呢,就这哭声,往后肯定百病不侵。”
许阿鱼听见大家的话,喜滋滋地拍了阿西,“不是尿了就是饿了,这小子知道自己是个享福人了,从不受委屈。。。”
除了在他大哥面前。。。
院子外面,父女两人闲聊结束,准备抬脚进屋。
就看弄堂里三三两两的人开门出来,朝着他们走过来。
“卫大哥,今天你家孩子满月,我们也来讨杯酒喝啊。”
邻居结伴而至,让卫阿大十分意外。
他和许阿鱼商量过了,弄堂里的邻居只邀请三五家有来往的,余下的挨家送上满月面和一个小小的糖果盒子,周到又不失体面。
可厨房现在正在忙碌做席面呢,满月面还没下锅,他们怎么就来了?
卫渺站在卫阿大身边,抬头看过去,打头说话的就是在糖厂工作的那家人,姓彭,冬天里的人都唤他彭先生。
卫渺听许阿鱼说过,这位彭先生在一家英国人开的小糖厂里负责修理机器,十分注重体面。
但偏偏他的妻子是从乡下过来的,很会过日子,每次上门找许阿鱼都是问要不要红糖白糖。
许阿鱼刚来的时候,出于邻里关系,就买了两回。
后来彭太太似乎觉得许阿鱼是个钱多人傻的,隔三五天就要来问一问。
直到许阿鱼坐了月子,才得清闲。
余下的几个卫渺也都见过面,偶尔也能打招呼。
他们今日和之前都不太一样,个个收拾的体体面面,甚至有为在银行上班的还做了发型,脚上的皮鞋油光锃亮。
如果说现在的华夏是百业凋零,民不聊生,那沪上一定是世外桃源。
而各国租界很好的演绎了十里洋场的畸形繁华。
桂花里弄堂在法租界的位置极好,虽然是弄堂,但也就比石库门的洋房低上一档子。
这里头住的人家,基本都是颇有家底的中产,从事的工作大多数是技术性的,或者自己有房产店铺出租。
比如这位西装笔挺的黄先生就是在沪上央行工作,听闻是还是一个小有权力的领导。
结婚三年,家中有一儿一女,妻子是个喜欢打麻将的,眼界颇高,对卫家这样做小本买卖的人家颇瞧不上眼。
此刻她穿着旗袍,披上狐裘,站在自己丈夫身侧笑意盈盈,目光时不时的瞥向曾家敞开的院子里。
不知道的以为这两位是要去参加什么上流社会的晚宴。
其他几家,有专门做房产买办的,也有在洋行上班。
甚至还有一位在发法租界公董局下的总务处当职,别看只是个小小职员,但没有关系的华人可是不能进的。
这里的人都受过好的教育,工作也算体面,比起菊花里的人多了几分客套,少了几分热气。
卫渺一家搬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观望许久。
发现他们只是卖卤肉为生后,圆滑一些的见面也客气寒暄,清高如略有几分邻里情。
卫渺晓得是今日是她家中动静太大,引起了他们注意。
毕竟这大半年,因为许阿鱼有孕,卫家人十分低调,只跟曾家人走的近。
而曾家人在弄堂里十分低调,平日里院门都不打开的。
今日,卫曾两家院门大开,弄堂门口的汽车都停满了。
周围巡逻的巡捕接到群众和商户投诉过来看一看,竟然瞧见了自家副总巡的车子。
顿时把投诉的人警告了一番,让他们少惹事儿。
商户是多精明的人,顿时晓得这是遇到了不该惹的人,能怎么办,自然倒霉呗。
但群众的消息永远是灵通,不过三两根烟的工夫,就晓得是为什么了。
又说是卫家满月宴引来的人,也说是曾家的待客招来的车。
众说纷纭,就让弄堂里的邻居们听见了。
他们不是没有见识的小市民,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在家门口观望许久,发现来的人可都是在报纸上出现过的。
又看人去曾家,礼却送到了卫家,虽不懂为何,但也晓得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
都是街坊邻居的,人家主动上门,必须迎接客人进门。
黄太太慢吞吞的走进卫家的门,扭头看了一眼对面,里面茶香袅袅,靓女俊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卫渺站在门口等一群人先进,闲的无聊抬头看去,在一个人的背影上蓦然停顿了一下。
她眉头轻轻拧起,这人也住在这里?
她微微上前,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彭太太。
“阿渺啊,侬今日装扮起来,宛若富家少爷呢。”彭太太和许阿鱼一样,说话从来都是扯着嗓子的。
卫渺偶尔路过她家时候,时常听见她吼叫自家大闺女是小猢狲;二儿子是小老茄(注1)。
至于小闺女,如今才两岁,正是软萌好玩的时候,倒是极少挨骂。
听见卫渺问李先生,她张嘴要说时候,卫渺连忙拉她去了曾家的院子。
小钱看见卫渺回来,笑嘻嘻道:“咦,这不是彭太太嘛。”
彭太太不喜小钱,因为她从未在小钱手里卖出去过一袋子糖。
但今日听丈夫他们谈话,才晓得住在这里不常出门的病秧子真的不简单。
“小钱姐,你去忙吧,我和彭太太聊会天。”
小钱确实很忙,现在日头大了,少爷带着这帮人进了屋子去看画打麻将去。
就她和黄小安却忙的脚不沾地。
卫渺把彭太太拉过来,也有几分后悔自己失了分寸。
不就是一个人嘛,进去坐在人群里听一听,就晓得底细了。
这样大张旗鼓的把人喊过来,倒显得她古怪了。
于是她脑瓜子转动一下,就对正打量着曾家院子口中‘啧啧’的彭太太道:
“彭太太,有笔买卖您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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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年纪小但要充当内行、什么都自以为懂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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