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许阿鱼送走了来家报信的人,看正盯着一堆礼物的卫阿大吼道:
“侬还有心看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九点,侬家小崽还未归来,不知忧心。”
卫阿大被她一吼,也觉委屈。
“阿拉如何不知忧心,这人不过来,阿拉已经出门去寻人了。”
许阿鱼看着卫阿大的出门装扮,一口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恰巧瞧见卫玲带着几个小的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火气飙升。
“你们不去睡觉,跑出来做什么?夜这么凉,是要像你们大哥那样感冒发烧才够?要是你们发烧也能像你大哥这样灵光。。。”
后面的话许阿鱼说不下去了,眼泪掉得汹涌。
卫阿大连忙对几个孩子挥手,示意他们上楼去。
等听到楼梯口没有动静了,他才走近许阿鱼,拍了拍她的肩膀。
“卢先生人不坏,对咱们家有大恩,也派人来讲了情况。。。”
卫阿大说到后面,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心中愧疚,寒冬腊月一家人在家住暖屋,吃饱饭,却让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在外奔波。
许阿鱼见卫阿大不作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侬掉眼泪做什么?”
卫阿大一听心中愧疚更甚,觉得自己没用,拖累家人,让妻子起早贪黑去卖卤肉,让孩子绞尽脑汁讨生活。
夫妻多年,许阿鱼瞧他这模样,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
只能抽了抽鼻子,抹掉眼泪安慰他道:
“侬现在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身体,等到天气暖和,咱们两个一起卖卤肉去,一个月不比拉黄包车挣得少。”
卫阿大依旧流泪。
许阿鱼反过来安慰他道:“卢先生是个好人,给阿渺送书,教阿渺知识,带她长见识,白给咱们一个卤肉方子。。。”
许阿鱼说到最后,没安抚好卫阿大,反而把自己给说服了。
看卫阿大还有些悲伤,吼道:“都快四十的人,哭唧唧做什么?”
卫阿大吓得打个哭嗝,嘟囔道:“阿拉才29岁。”
许阿鱼看着他自从中了枪伤后,一直消瘦的身体,苍白的脸,还有两鬓的白发,心中一软。
“阿大,咱们去偏屋慢慢等阿渺回来吧。”
卫阿大:“传话的人不说可能不回来吗?”
许阿鱼自信道:“我了解阿渺,她肯定要归家的。”
卫阿大便不再说话了,只瓮声瓮气道:“我陪你等。”
看许阿鱼瞪他,他坐在她身边道:“就算我去床上,也无法入睡的。”
弄堂口的汽车里,卢平生脸颊挂着一抹红晕,不解道:
“阿渺,为什么非要回家,住酒店多好啊,第二天早上还能免费吃一顿大餐”
卫渺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了出门之前的袄子,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是卢平生专门去后厨打包的食物。
“我不回家,我阿妈肯定睡不着,她不好过,全家都别安生。”
卢平生想一想许阿鱼垮脸模样,煞有其事地点头,艳羡道:
“阿渺,侬阿妈真不错。”
卫渺奇怪看他,“侬阿妈不好吗?”
卢平生怅然地看向窗外,他的阿妈啊,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诺,这个是我特意让人带来的,侬的工钱。”
卫渺看他递过来的大黄鱼,不解道:“不是说一百块钱吗,我要小黄鱼就好了。”
卢平生把金条随意地丢在她装食物的袋子里,“今天你告诉我的那个消息,可比这个值钱多了。”
卫渺想到自己同卢平生提及花厅那两人的谈话时,这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
仿佛早就知道倭国人打算一般,只是细细问了一下仓库的事情。
“阿渺,你确定那个小G子,没听懂?”
卫渺肯定点头,道:
“后来我讲英文,他并无反应,我又把他带到那些洋人小孩身侧,洋人少爷们傲慢地嘲笑,他也并无反应。”
卢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样的。”
卫渺不置可否,在她决定把这件事要告诉卢平生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丝丝缕缕可能发生的后果。
她觉得卢平生为人不错,愿意在不涉及自己家人危险的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甚至她很好奇,卢平生口中的那个世界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是什么样子的呢?
“走,我送你回家。”
卫渺看着自己大包小包的东西,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走在难得安静的巷子里,昏暗发黄的路线灯光给寒夜添了几丝暖意。
鞋子踩在格子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啊~”
女人痛苦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两人耳朵。
“臭婊子,还敢叫唤!”男人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卢平生眉头微皱,加快了脚步。
扭头却看小鬼头依旧不慢不紧地走,他不满瞪她。
卫渺听力好,她甚至能听见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好在巷子不长,很快到了家门。
听到动静,许阿鱼飞快来开门,看见是卫渺,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卫阿大瞧着站在门外的卢平生,红着眼眶笑道:
“孩子没这么晚回家过,让您见笑了。”
卢平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卫阿大,摸了摸鼻子道:
“是我的问题,本来能提前回来的,突然身体不舒服,让阿渺陪我去了一趟医院。”
许阿鱼听完,抬头看卢平生的脸颊,果然红得不太正常。
“卢先生侬发烧了?要不要紧?”
卢平生连忙摆手,“是喝酒后,胃病犯了,去医院打点滴去了。”
目送卢平生离开,关门回屋。
卫渺在许阿鱼他们发难前,把大黄鱼摆他们面前。
夫妻两人先是随意看一眼,然后愣住,许阿鱼直接上嘴咬一口。
“是真的。”
卫阿大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欢喜过后,认真地看着卫渺,“阿渺,侬告诉阿爸阿妈,这是怎么来的?”
卫渺就把卢平生带她去给那些洋老爷家中小孩做翻译的事情讲了。
夫妻两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一根金条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夫妻两人要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能值一根大黄鱼的。
卫渺让他们缓了缓后,才道:
“阿爸,阿妈,这大半年,我长大许多,财哥五岁能给家里补贴家用,十二岁养寡母姐姐,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许阿鱼和卫阿大顿觉手里的黄金不香了。
“阿渺,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们几个平安长大。”许阿鱼说完,卫阿大也连忙点头。
卫渺伸手牵住两人的手,坚定且缓慢道:
“阿妈,可一点也不想再经历阿爸受伤后的绝望。”
“我想让阿然阿玲他们去上学,让阿丽光明正大地出门,让阿萍阿东不再因为饿肚子彻夜啼哭。。。”
许阿鱼泣不成声,“可这都是我和侬阿爸该做的啊,侬还是个孩子,是个。。。”
卫渺抬头看两人明明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满面沧桑的脸庞。
“我可以的,不是吗?”
回答她的是许阿鱼干瘦却温暖的怀抱,还有卫阿大枯瘦有力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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