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水吃完后,用袖口随意摸了把嘴,一拍大腿就准备走,“霍道夫,我知道你拿我没辙,但是这事,我还真能自己承担起。”
随即,陈金水一把扯开棚子的拉链,双手往旁边拨开帘,便想要往外走。
可这时候的霍道夫,却一把抓住他的外套后领,甚至用力到那骨节都在响。
“你拿什么承担,你怎么承担?”霍道夫问。
其实,霍道夫同陈金水之间没什么所谓的兄弟情谊。
陈金水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东山再起的一颗垫脚石而已,待自己扶摇直上,最先吞并的一定是陈家,这种恩将仇报,也只是一种生存手段罢了。
世人都想活,世人都想强。
他霍道夫无依无靠,只是个霍家姓的外戚男人,作为霍道夫,他永远都会被笼在女人的背后,不为人知其才华,他更无法在吃人的九门里,寻得一条合适的出路。
所以…霍道夫不允许陈金水就这么死了,他还不能失去靠山,他需要有个依傍,并靠着这人,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陈金水被他掌箍的不舒服,直接甩了个猛劲儿将手抽了回来,他不懂霍道夫所谓的狼子野心与谋算,也不知对方的胃口如此之大,甚至要首先吞掉帮助他的陈家。
这人不将止步于此。
“拿我陈家十一人的命。”陈金水那平日里没正形的样儿,变得认真起来的时候,仿佛如一个陌生人般,“他们不该枉死。”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在意别人,而且,你真的和那些人熟络到自己去送命的程度吗?”霍道夫被甩开后没有再拦,想着能和对方僵持一分两分,哪怕再多几秒也好。
陈金水听到此处,反应看起来有些奇怪,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像心绪难解之样。
“我是为了撑起陈家颜面,家主死了,陈家便没了主心骨,九门纷乱,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特别是我们这帮平门,则会在这个世道上更难混,也更加吃不开…”陈金水边说,边扯开临时野营帐篷的拉链走了出去。
紧接着,陈金水继续感慨,“我们这帮陈家贼,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可也在底下沾染死人气儿太多,甚至都快与那帮粽子同流合污了,而在家主死后,九门里的人,都把我陈家当成人人可欺之地,
上有高位者冷眼旁观,下有低位者蠢蠢欲动,我陈金水又能护住那盘口多久呢?”
霍道夫哑然,第一次不知如何辩驳,他鲜少从陈金水嘴里听到这么多聪明话,更不知该做何种反应。
拦,以文人之力,他不可能成功,不拦,凭文人之力,他必不能成功……
霍道夫眼镜后的眸子渐渐晦暗,这个智者,第一次遇到对方被下蛊、飞蛾扑火的情况,这份无能,让他瞬间将最后火堆里的那点光踩灭,那一阵飞扑的灰尘,逐渐沾染上他墨黑色的裤脚。
“陈金水,他不止给你钱了对吗?甚至于,他还能够帮你保住那些陈家里的财富,所以,你才会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霍道夫此时,竟然还在给陈金水找理由。
陈金水已经在外面开始清点人头,他从乌泱泱的各类毛绒帽子上移开目光,转自帐篷里撑起外帘的霍道夫,他不由反驳,“不,不是这些原因。”
“那是什么?”霍道夫的样子甚至有些像质问丈夫为何出轨的怨妇。
陈金水有些不耐地用指尖点着名册,可他说完一个字后,又瞬间意识到什么而止住。
“什么?”霍道夫紧盯着陈金水。
他只听到陈金水嘴里的那个二声字。
黑瞎子知道,自己跟一个不了解缘由的张启灵,说一堆自我认知里的衍光善,简直是对牛弹琴。
显然,张启灵也没有那种探知欲和兴趣,他的拇指腹压按在刀柄底,不由地摩挲,大约是想要抽身的表现。
最终,黑瞎子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随手拍了拍张启灵的肩膀,便越过对方错身前行。
“不跟上?”黑瞎子没有回头,他插着兜走路时,有种风流的痞气。
可张启灵总觉得,黑瞎子的步伐有些变沉了,变重了,他从那满心热忱不断猜测所料之事,锲而不舍的追逐,到最后,成为一种被迫向命运低头的妥协。
张启灵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向黑瞎子提供更多关于衍光善后续的线索,因为他忘记的太多了,这点微薄的碎片,完全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而黑瞎子走的果决,让张启灵更加看不透他的背影,就像自己曾经,能够看到那些错综复杂盘结的红线,遂知其结构密密匝匝,也知其亦难辨天日。
黑瞎子停步了一下,回头看着张启灵,“哑巴,快跟上,你不是想去终极吗?”
张启灵看着他转过来的样子,隐约间想起,黑瞎子好像对谁说过他曾来过这里。
而下一刻,黑瞎子的熟练带路,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张启灵跟在他的身后,凝视相看,这个曾经和自己不厌其烦开玩笑的人,竟然在此时变得如此沉默,这样的静谧,使得他宽阔的脊背,显得有些孤寂的荒凉。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着的呢?
“发什么呆?”黑瞎子没有回头,却这么问着。
张启灵看着他的背影,又将注意力转向曾经自己遗留在这里的刀痕,“错了。”
“哪里错了,我可没带错路!”黑瞎子往后退了两步,停在张启灵的身边盯着那个记号,却半天也没看出来特别,“这明显出自你的手笔,哪里错了?”
张启灵的指腹按压着那处痕迹,轻微的自左向右横扫,“两层。”
“两层…是有人模仿你的痕迹刻了第二次?”黑瞎子推着镜架,凑的更近了,在他仔细辨别下,却根本无法看出区别。
张启灵不置可否的抽手,又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太安静。”
“哑巴,你话题扯的也太快了吧。”黑瞎子实在是无语,但又只能跟随着这人跳脱的思想。
但这句安静,就像医院里值夜班所说的不忙一样,越在这种重要场合,越说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就证明,下一刻绝对会发生相应的事件。
一个苍老的男人,从他们前方的甬道里一瘸一拐的出来,黑瞎子一眼认出,这人是鄢啸南。
“老板,你来这干什么?”黑瞎子笑着询问,却下意识将手摸向了腰间的枪柄,准备随时出手,同时,他又将张启灵护在了身后。
张启灵看了眼僵持的二人,自己则没有挪步而出,明显乖巧的厉害,因为他感觉出来,对面的那位老人,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敌意。
“来帮你们。”鄢啸南那只颜色略淡的眼睛,竟然会在漆黑的地方泛出异常鲜红的光亮。
黑瞎子似乎从鄢啸南的眸子里,窥视到了那个被小寸所控制后的张祈灵,他握着枪的手,因为熟悉的感觉,而更感到了那突增的危机感。
他曾经在衍卜寸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黑瞎子知道,鄢啸南似乎在某些预测方面,出奇的厉害,“怎么帮,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鄢啸南的眼珠子如今似乎只有米粒大小,所威慑出的视线,直往黑瞎子的身后钻。
“知道,更准确来说,我是帮他的。”鄢啸南精准地用那枯槁般的手指向黑瞎子后方。
显然,张启灵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见到过鄢啸南,却隐隐觉得,对方的身形有些熟悉,恰似牢哀村抬棺人丧葬时,在漫起浓雾中被隐藏掉的那个人。
黑瞎子挪了一步,挡住了鄢啸南的视线,“老板,我们的交易应该结束了吧,难道你们这兄弟之间,还得再掺合出更多的外人才好吗?”
“我们的交易,也许还不能结束,他没去,但是有人替他去,而且,张启灵也算不得外人。”鄢啸南收回那手,精准无误地说出了名字。
黑瞎子心中警铃大作,前面陈家人带着九门人来自己知道,其中也想通过他们是衍光善的人,可后面这鄢啸南竟如此直接说出了张启灵的名字…而且,对方甚至说,张启灵也算不得外人,那这其中不会又要牵扯出来更多晦涩的东西吧?
他虽然没表达出来这些,但鄢啸南大抵看透了黑瞎子,“张启灵是局外人,也是与神有联系的人,当然,你不用担心张启灵会成为衍光善的取血工具,因为他其实和张祈灵在某种方面也有不同。”
一直沉默的张启灵,听到了这老人家嘴里吐出的一个名讳,终于是有了反应,他主动走出了黑瞎子的身后,扫过的手电筒没情商的直直射在鄢啸南的脸上。
“哪里,不同。”张启灵用以平静的语气,干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缺德事。
鄢啸南移了半步,想要躲亮,但奈何张启灵的手电筒跟有追踪似的,就可着他的脸照,那点本来就小的瞳仁如今因畏光而缩的更加看不见了。
最终,鄢啸南拗不过执着的张启灵,抬手制止了一下,“你把手电筒关了我再和你说。”
张启灵面无表情地关上,三人之间再无照明物,甚至甬道长廊里的灯火都灭了,发光的源头只有鄢啸南的那只冒着红光的单眼。
“灵魂,你们的灵魂不同。”鄢啸南说着。
黑瞎子紧接着问,尚有期待,“所以说,他们本质上并不是同一人?”
“他们是同一人,但灵魂的区别在于,完整与不完整。”鄢啸南答。
他这句话,让张启灵立马恢复挑重点关键字的能力,“完整。”
鄢啸南这回解释的就多了:
“不完整,才是成为神的条件,他需要满足于张家纯正血脉的同时,还必须先天灵魂残缺,例如人有三魂七魄,而丢了其中任何一样,就会让他失去一段的记忆、七情六欲、感知以及其他东西……
最终,这个人若只剩下一个魂,还能够勉励支撑自己不成为痴儿,那他便是最顶好的神位继承者,最后,如果要成为被敬仰的神,他则需要向门后的东西,主动无条件奉献自己的灵魂,才方能成功。”
黑瞎子不懂这和张启灵有什么联系,却也能想通,原来张祈灵那如刚萌生稚童般的心境,竟是因为他本身灵魂不全的原因。
他乘胜追击,想要在鄢啸南那里再挖出点东西来,“那现在的神,与哑巴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黑瞎子知道,鄢啸南绝对能猜出他口中的哑巴是谁。
“躯壳相同,因为衍光善所挑选的神位继承人,从一开始,就是物质化出来的历代张家族长。”而鄢啸南盯着他,继续说,“因为他们的血脉是最纯正的。”
“他能随意创造物质化的人?”黑瞎子不可置信这衍光善的能力怎么越挖越多。
鄢啸南这回迟疑了片刻后才回答,“那个门所给他的天机,我预测不到,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所有的创造与能力都是有代价的,没有人能不劳而获的得到一切。”
“眼睛。”张启灵一直盯着鄢啸南那在黑暗里布灵布灵发光的眸子。
张启灵的询问,让鄢啸南苦笑着用手摸了下那只眼,光亮从他的指缝间泄出,“得到什么,就要失去同等价值的东西,或身体的残缺、灵魂的献祭、意识的剥夺……如果,有人曾用这个能力创造出一些超出他能兑换价值的事物,你们就要小心了。”
“如果真的有人兑换,或者物质化出他根本不能承担的东西,那个人会是你所说的哪一项?”黑瞎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明知答案的情况下,问出这种话来。
“不知道。”鄢啸南放下手,那眸子证明了他所成为怪物的代价,紧接着,他又说,“谁知道呢?”
看到此处笔记的吴峫,突然轻咳了两声,张祈灵起身,用冰凉的手背贴了下对方的额头。
“烫。”张祈灵说着,又递送眼神给胖子。
胖子给了个安心的OK手势,便去翻箱倒柜地拿感冒药。
“不是,你们的体质怎么这么强悍…”吴峫吐槽着,并在众人的目光下,吃完了胖子拿来的药,又将张启灵递来的水给咽下。
吴峫心中骂死了,怎么每次中招的都是自己!明明大家都一起被水淹了?!可恶啊……
见自家徒儿不舒服,黑瞎子就抽走了笔记,可吴峫却知道这本没看完,张牙舞爪就要去抢回来,“不是,我还没看完,你还给我啊…”
“再读怕你接受不了,要不你缓缓?”黑瞎子难得没有蔫坏的笑,也没有将对吴峫的称呼唤为徒儿,他这个状态,倒是应了书中他自己沉默的样子。
还挺帅的,吴峫这么想。
可下一刻,他又眼睛一转,改了乖顺妥协的样子,“后来发生的事,我也知道,但我现在都想开了。”
但黑瞎子却没有给他夺本的机会,他站起来将那笔记举的贼老高。
“不信。”黑瞎子说的话,差点给吴峫气疯了。
吴峫边咳了两下,边站起身准备抢,肩膀却被两只手按了下去,他往两边一瞅被这威压吓得够呛,“小哥!祈灵!你们怎么也学坏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谁一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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