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双眉紧蹙,老眼倾斜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来看我,念道:“会的,爹爹也真的累了,该去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了!”
“真的?”我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要父亲能顺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我也就安心了。
父亲过来敲了敲我的小脑袋,笑道:“难道还会有假?”
我连连摇头,父亲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有戏言,只是可惜答应斛墨的那件事,被我这不孝女给搅乱了。
父亲顺手拿起面前的杯子放到嘴边,只可惜里面空空如也,他干笑笑地放下茶盏,即使他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可我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心里的不平静。
我默然走开到边上给他沏了一壶茶,笑问道:“爹爹,我走了不过短短几天,为何家中会有如此变故?”
父亲慢慢地呡了一口茶水,颜色平和,叹息道:“一日若千秋,数十载功名,弹指一挥间。何达生性多疑,此次恰逢荣戍王兵变,他怎会留我这“祸根”?而你是荣戍王之女的事传入了圣主耳中,他借机罢了我的相位,说念在我与南征北战多年,才留下这空落落的府邸,给我做个安身之所。”
我心中百味杂糅,父亲他言语之中似将此事看得极淡,但我记得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有一句话说得是极有理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多年习惯了舒适的生活忽然变得冰冷凄寒,他能在这么几天就适应了吗?
不过现在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我只求父亲能像他期许我那样,长命安康。我沉默了一瞬间后,褪去茫然,喜笑道:“女儿恭喜父亲,贺喜父亲!”
父亲惊讶地看向我,被我这无缘无故的贺词弄得迷茫满面。
我却目光煜煜,起身到他身侧,言道:“书剑自古相为侣,为的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得失从此尽休提,原不图: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父亲您本就是山间鸿鹄,少年时心高气远,然岁月荏苒,寻觅之中只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当年的满腔热血也该化作一缕青烟,弥漫山间了。现在好不容易,时机到了,不正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父亲哈哈大笑了几声,开怀无比,爽声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不同于那些深闺女子啊!”
我自豪道:“寻常闺女,不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终究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只歌得‘杨柳岸晓风残月’;李清眉,则如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虽面貌柔韵,却可会心高唱‘大江东去’。”
父亲忍不住鼓手,点头赞许道:“可惜我儿不是男儿,否则定可平乱世,治天下!为父官场十年有余,竟还不如你来得透彻,惭愧!”
“父亲莫要如此,女儿只是有感而言,并无什么大志!”我摆摆手,我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小女人,并无大志,只要有一份安然的生活便足矣。猛然想起我的母亲,她虽绝色倾国,却也没有武瞾一样的雄心壮志,她从来也都只想安心而活,可……万恶的乱世却偏偏不能放过她,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思忖了片刻,又道:“爹爹,那些个乱臣贼子现在何如?”
父亲手上的茶盏一抖,微凉的茶水溅出了许多。我疑惑地盯着他,难道还有什么我难以想象的事情吗?父亲竟又叹了口气,才道:“楼枫他在你走的那日便被暗杀了,圣上派人火烧城西叛军粮草,戍守城门,凡出城者,一律杀无赦,以此断了楼天罗的后路。”
我大为震撼,眼前浮现出今日进城时街边百姓的眼神,我以为是奇怪镇南王的笑颜朦胧,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惊恐的眼神,稍有风吹草动便牵动忧思……
我哂笑,人世间竟然真会有这样野蛮的国君,置黎民百姓安危于不顾,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呵呵,历史的重合原来不仅仅是在好的方面的,有时候暴君的形象也是会鲜活再现的,这是怎样的世道?
再退言之,楼氏父子亦都是我齐国人,也就是说,叛军也都是我齐国的百姓,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呢?
父亲没有说那日街头究竟有多少尸首,我后来才知道,四个城门口死的是半个燕都城,尸首都是被运到城外的乱葬岗上,家属不准认领!简直难以置信,妖娆富庶的燕都也会有这样无情地被玷污。
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所向便是众望所归,守业亦比创业难,失了人心的大业绝熬不到来春的朝阳东升。
“那楼天罗一行呢?”我赶忙问道。没错,我心里终究还是惦念着他的,说到底他也是我的……亲哥哥,那天楼枫一意孤行的时候,他也曾竭尽心思为我说情,其实,我不仅不恨他,反而还隐隐约约对他生出了许多感激之情。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我们也会成为童话故事里最亲密无间的兄妹。
“楼天罗,他……”父亲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我急忙插上嘴,“他有没有事?”
父亲道:“他应该是没事的,兵败后,圣上一直在派人追杀他,但至今杳无音信。没有消息,就该是最好的消息啊!”
我心肺中被狠狠提起的那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兄长,愿你安好。
父亲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耐心道:“眉儿,别去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我心里还是被抽动了一下,暗自后退一步,侧了身子拭泪,说不出原因,兴许是因为听完故事后的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吧!
我在府里一夜无眠,这夜,姑姑与我同眠,她没有与我说这几日府里的辛酸苦楚,只是隐晦地告诉我一个新嫁娘该做的事,我却听得面红耳赤,羞涩无比。
翌日清晨,慕容洛书便请了媒婆,抬了好几箱子的聘礼来下聘。我惊叹他速度的确是快,一晚便拿到了圣上的赐婚书,婚期则是定在三日后,他说,黄道吉日,刻不容缓。
我笑着应下,知道他是在担心夜长梦多,不过对我来说早晚也没什么区别。
我最最想不明白的是,第二日死寂的街头竟有了些许喜气,悠然告知我说,城北猪肉摊上的李阿三,打横坐在长板凳上,将菜刀往砧板上一砍,又朝着地上啐了口痰,指着手指道:“这镇南王爷,恩,是个纯爷们,不仅派人去修乱葬岗,还私下拿出三万两,三万两白银去给那些个白白死去的人,听说他后天便要成亲,却还将这等不吉利的事放在心上,不错啊!”
隔壁卖鱼的张家二哥又摔了刚剖好的鱼,嘻嘻笑道:“王爷是不错,可我听说这些都是准王妃出的主意,李相千金,倾城绝色,又心地善良,嘿嘿,我要是能亲上王妃一口,不要说是散钱财了,就是要了我的命都愿了!”
“好你个死鬼,有了老娘还不够,竟然还想着亲王妃,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死相!”张二的老婆又一把揪起丈夫的耳朵,引得前一刻还唾沫横飞的张二瞬间失了气势,连连求饶。
……
我笑着听她说完,这就是慕容洛书给我最好的聘礼,一个国人心中美貌善良的王妃。
十年尘埃终落定,所有燕都的迷梦也都该在我披上嫁衣的这一刻散场了!
我笑着上妆,擦上胭脂,涂上唇脂,盖上锦绣喜帕,我将是齐国甚至天下最尊贵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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