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正用布子沿着一只瓷盘边沿反复擦拭,那只瓷盘若不是被她牢牢捏在手里,只怕眼下这一停顿间非得掉在地上不可。
却也难怪云婵的反应如此强烈,就临着壁橱不远的那个位子,两名食客正聚首在一起三言两语论道的不亦乐乎。原是其中一个有亲戚在宫里头做事,近日传来风声,道着当今皇帝突然极其狠厉的斥责了八贝勒爷,直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且有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之嫌,谁敢说八爷好便要斩谁。八爷恐怕是极难过得来眼下这道坎,往后该就失宠了……
皇城根儿底下的好处就在于这里,当今天子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京都的百姓从来都不会毫不知情。这也正是为什么论道起来,京都百姓似乎总比其余地域的百姓平添一抹高贵气息的根本缘由。
幽幽雪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住了,天色依旧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没见半分放晴的势头。云婵半天没能缓过神智,又是良久过后,方僵僵的把手里的瓷盘慢慢放下,一个人缓步走到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蹙着黛眉,心底下兀就起了百味。
斥责、失宠、妄博虚名、乱臣贼子……怎么能这样说他?八爷怎么就好像突然被踩到了脚底下呢?早先他不是还深受圣上的宠爱与赏识,似乎得着世上人间的所有眷顾、被万千光芒簇拥在最中的央处,堪比星月光耀么?圣上信任他、爱惜他、重用他,他甚至是最有希望搏得那一大片光辉前景的人啊!
世事翻云覆雨、满怀何止离忧。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凡人真的是太渺小而脆弱了,又怎么可以算的过一个“命”字呢!事事不堪凭,除却无凭;这个世界上惟一不变的事物就是,所有的事物都在变……
那么八爷现在呢?云婵忽而转念,一抹深浓的酸涩慢慢袭在身上,越积越多、越累越厚,久而久之竟变成了那样凛冽、钻心的疼。
消息都传到宫外面来了,想来是极其激烈、极其重要的了。
八爷承受得住么?他还好么?这样的委屈怎么可以让他来受!他是那样要强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完美尊贵不可蒙受半点尘灰的一个神明般的人……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够过得来心下里的这道坎儿;面对千百种神色不一的或含侥幸、或幸灾乐祸、甚至或者就干脆讥诮嘲讽了去的目光,他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应与自处?
又该以……云婵猝地一下站起身子,万千思绪弹然间被她干脆截断。仿佛一匹挣脱厚重缰绳束缚的、脱了缰的野马,她一路直抵客栈大门,迎着才住的阴沉雪天,将身急急往八贝勒府邸的方向赶去。
她明澈的双眸里染着一丝清冽坚定,乌黑青丝随意的绾了一个结,自在且随性的恣意之感油然而生。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而明白了那个自从她回到蘅苑客栈起,便一直都在苦思冥想、深深费解的答案。就在同时,一个念头扎根在了她的心底里。
这个念头是这样的坚定与热烈,这样的动情动意动辄不移……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被诸多顾虑所束缚住了神思、从而束缚住手脚。一个人活在世上便是要来历经悲欢离合、艰难与平坦的,在于的并不是你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什么样的环境,而是你自己的意志和你自己的心。所应做的是去适应和改变,而不是退避与逃脱,侥幸心思从来都不受用、故而留存不得。
当一个起先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地方已经有了自己最重要的、与割舍不下的许多东西,那么又为什么还要为所谓的不适合而选择遁走?那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了一些自卑的意味呢……
料想不到并不打紧,因为活在世上,一个人总要历经太多太多次的意想不到、和意料之外,这便是生活的玄妙与奥义所在。逃脱不得,其间道理一如初一和十五。总要,总要历经的……
。
关于八贝勒一事,事情的始末是这样的。
自康熙帝废太子胤礽后,大阿哥胤禔自恃自身乃是长子,便秉着舍我取谁之意屡屡于人前昭然不晦的显露睽视储位之心。后遭康熙帝严斥,谓其“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
逢此重创,胤禔自知无望承继大宝,便向皇父推荐八弟胤禩,言八弟最贤,又曾有相士算其乃皇者之命,后必能尽这才华把大清江山大统发扬光大;今钦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此乃天意。
就是这样一番不痛不痒,明看为谏、暗里怎么看怎么都像有意诟害的话,成功将康熙帝惹得勃然大怒,一怒之下忿忿道着“朕思胤禔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
“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与此同时,三阿哥胤祉又自觉告发,言太子癫疯、方行出失常之举,乃是被大阿哥施蛊诅咒。康熙帝怒气尤盛,命详查。
一夜之间,原本眼看着就要清清朗朗、告一段落的素乱朝局,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混沌不堪起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地;顷刻之间,旋转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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