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丢下东西头也不回的出了侯府。
路过那对抱在一起的亲兄妹时,还听见谢以兰正在嘤嘤哭诉,说什么是不是她把祝卿安赶走之类的话。
而祝青霍的心早已被谢以兰的眼泪泡软,只顾着连连安慰,看都没看他曾经的妹妹一眼。
祝卿安身无长物,出了侯府就拐到个死胡同里。
她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以墙为纸,手腕悬正,屏气凝神,线条自她手下流畅而出。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一匹神驹赫然出现,仿佛下一刻便能从墙上一跃而下。
祝卿安略略满意,咬破食指,为画上的马儿点睛。
刹那间,原本只是死物的马瞬间血肉疯长,寂静的小巷中传来一声嘶鸣,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凭空出现。
白马似乎知道谁创造了自己,打着响鼻用头蹭祝卿安。
祝卿安此时身宽体胖,只抬手画了个画,便累得大喘气,身上也着实没什么力气。
她皱着眉拍了拍白马,额头的汗水接连滚落,“小白,去素衣坊。”
话本子里宁国侯府对谢以兰极其偏爱。
谢以兰回府后,对于将她卖到花楼的养父母,侯府上上下下都对之恨之入骨。
祝业查到谢以兰的养父在衙门做最底层的捕快,只稍稍动了点手段,安了个贪污受贿的名头,就将人判了个抄家流放。
至于那家的两个儿子,一个从军后和祝青霍比武,被活生生打死。
另一个被诬陷作了首谋逆诗,下了大狱后在狱中自尽了。
而这家人一开始住的地方,正是素衣坊。
小白终究不是凡马,虽载着二百来斤的祝卿安,但速度却仍旧不慢,两三息便到了地方。
汴京城虽繁华,但划分森严,相对于宁国侯所在的登甲巷,素衣坊作为小老百姓的安身之处,就显得有些嘈杂无章。
祝卿安撅着屁股挪下马,牵着小白,在挨挨挤挤的小巷里来回穿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小院。
这儿院门紧闭,路过的邻居也都绕着走,恨不得躲得八丈远。
祝卿安衣着不凡,手里牵着的白马又威风凛凛,便有心思活络的人试探着凑过来搭话。
“贵人找他家有何事?他家人不要脸得很,明明家里还过得去,却偏偏把亲闺女送去花楼做清倌,摆明了想攀个高枝儿。”
“滚!”
原本关着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双手搭在院门上,黑沉着脸,冲和祝卿安搭话的人吼道。
“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
“切。”
那人嘟囔了一句,却也不敢惹这汉子,挎着竹篮快步离开了。
黑脸汉子瞥了眼祝卿安,声音少了些底气,却仍旧沉着嗓子,“你要找的人不在,她早已不是我家人了,你且回去吧。”
说罢,竟是看也不看祝卿安,胳膊一合,就要关上院门。
“诶,你等等。”
祝卿安仗着自己体型庞大,强行卡在门缝里,眼睛一弯,笑眯眯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不在呢?我是这家的亲女儿,如今回来认亲了。”
谢逊整个人一僵,满眼不敢相信,低头细细打量这个挡着门的发面团子。
只见这团子虽胖胖乎乎,但却弯眉黑眸,翘鼻小口,眼角微翘,要笑不笑的样子,的确像极了自家娘亲。
“进…进来再说。”刚刚还沉着脸骂人的汉子,哪还有半分威风架势,放下撑着院门的胳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把人迎进来。
祝卿安大大方方的把小白的缰绳交给谢逊,自己毫不客气的先走进了院子里。
这小院虽不大,但却打理得干净整洁,仅有的三间泥屋也修整得敞亮。
屋檐下晒着一些干菜,晾着的被子虽是粗布的,但却针脚细密,收口处还别出心裁地绣了朵小花。
谢逊拴好马之后进屋倒了碗水,递给祝卿安后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被子,瓮声瓮气的解释。
“那是谢以兰的被子,她去了花楼后娘总觉得她会后悔,时不时的就会把被子晒出来,等她回来的时候也方便用。”
手里被塞了个粗瓷碗,祝卿安垂眸喝了口水,也没直接戳破谢以兰是怎么说这家人的,转而问谢逊。
“谢以兰是自己个儿去的吗?”
谢逊像是想起了什么脏东西,鼻子一皱,眼里都是嫌恶,粗声粗气地说。
“她陪娘去照顾行哥儿,不知和那些女侍混在一起听说了,回来的时候便吵着嚷着要去当清倌,还非得去登甲巷前的争艳楼。”
“她打碎了碗要割腕子,爹娘没法子,只能花钱置办了一身行头,说了好些好话,才送到了花楼。”
把自己女儿亲自打扮好送到花楼。
祝卿安总算明白为何外面的人都绕着走了。
她将手里端着的水一饮而尽,把碗还给谢逊,开口便是雷击,“我叫祝卿安,这位哥哥,今夜我住哪儿?”
谢逊万万没有想到祝卿安真的放弃了侯府的荣华富贵,端着碗直挠头,总觉得家里的哪个屋都不能让自己这个身娇体贵,一身嫩肉的妹妹住。
二人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院门微启,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被推了进来。
谢逊像是得了救星,大喜,丢下碗几步上前接过娘亲手中的轮椅,“行哥儿来了。”
“这是娘亲的奶儿子,你叫他行哥儿就行。”谢逊虽没说全名,可祝卿安却一眼认出了轮椅上的男人。
穆谨行!
祝卿安从前的头号死对头。
她安安心心种灵植,穆谨行就起早贪黑给她的灵植撒臭药。
穆谨行闭关炼丹,她就趁机掏空整个剑宗的宝贝逃之夭夭。
总而言之,这两人争气斗嘴吵了足足几百年。
只是祝卿安死的时候,穆谨行应该还在剑宗当他的宗主才对,怎么会和自己一样,沦落到这儿?
祝卿安百思不得其解,胖手揪着衣角,难得有些腼腆,试探着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吗?”
轮椅上的人一身白衣,眉目清冷,神情淡漠而轻蔑,半晌蹦出两个字。
“认识。”
祝卿安咬牙切齿,正想问问他在搞什么幺蛾子,就听见那人继续说道。
“宁国侯府的独女,在这汴京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祝卿安心中的怒气瞬间泄了底。
她和穆谨行太熟了,自然知道端着这幅模样的穆谨行,是应付仙门外客时的花架子。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又或者说,他不在意自己是谁。
祝卿安心里有些难受,好不容易遇到个熟悉的人,却相顾不相识,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
可不远处的宋含湘却不这么想。
宋含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这个女儿了。
可刚刚行哥儿的话还在耳边,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安安!
她眼眶通红,捂着嘴不敢靠近,既怕安安害怕自己,又怕她和以兰一样,觉得自己没出息,不能给她个好的出身。
直到祝卿的目光扫过到角落里站着的自己,她才大着胆子问了句。
“祝姑娘,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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