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崇硕召见了萧雨歇,已然是读过了他上的五本折子,和那一册《农事录》。
萧雨歇在跟随小吏往廷尉府去的路上,就忍不住一直想,周崇硕这样的能臣猛吏会有什么样的奇妙计策,匡扶西川,整饬中州,翻郭兴冤案。事情还没有影子,可他就是止不住的兴奋,那是周崇硕啊,战功卓着的周崇硕,中州仁名远播的周崇硕,一个月肃清了廷尉府的周崇硕啊。他不是碍着文人的双脚不可同时离地的规矩,这会子已经跑起来了。
才进到廷尉府,早有一个小吏候着,见了萧雨歇来马上召唤胡南枝,后者立刻迎了来:“恭喜啊恭喜,昨日我说什么来着,你就等好了,哪知今儿喜讯就来了,萧评事,咱们兄弟齐心,同兴事业呀。”
“我?评事?”
萧雨歇急着见周崇硕,脚步根本不停,胡南枝也不介意,就一路跟着说话。
“嗯,周廷尉举荐,欧阳奉常拟职,姜丞相复准,中州君御批,一个月竟然办下来了,你说神奇不神奇?诶,你该不是嫌弃八品小吧?我跟你说,一举荐就八品,了不得了呀,这是重用。你别急,办两个漂亮案子,可就能升七品的司直了。”
萧雨歇这才当了真,慢了一下脚步。“敢问评事和司直是何职责?”
“评事断一般案,司直断疑难案和复审案。”
“哦?”断案可是影响天下公正的基本职责,合他的志向,萧雨歇大喜,侧过身来对胡南枝说,“那是要高兴,我终于就能做点儿事了。”
“可不呢?评事是实职啊。”胡南枝也跟着欢喜。
已经到了周崇硕的书房门口了,带领小吏进去通传。
“胡兄,感谢您的告知和恭喜,但见谅,小弟得前去拜谒廷尉了。”
胡南枝咧着嘴说:“没问题,没问题,见什么谅,你就好好的谢恩去吧。”
通报的小吏出来,带萧雨歇进去。
跟着胡南枝的小吏问:“大人,你一个六品的高级主簿,怎么跟着他一个八品的评事跑?”
胡南枝瞪了他一眼,又转成喜色:“人家能和咱们比么?人家是临江带来的,临江来的都是心腹。不要看他官职高低,要看认准他的人官职高低。”
小吏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
书房里。
周崇硕依然是临江郡守府时的热情,但面色有些疲惫:“我的萧生啊,可算到了。盼了你们三人一个月了,我这里事情繁琐,左右支应艰难,你们可要马上的,赶紧的帮帮我。你任评事的事知道了么?”
“禀告廷尉,已经知道了,刚才进来路上胡主薄告诉我了。”
“哦?他倒是个识趣的。既然知道了,午后上任,赶紧按照中州君的旨意,清理陈案。”
“谨遵廷尉令,绝不吝惜一分时间和力气。”
周崇硕对他眼里闪烁的精光和兴奋很是满意,但是必须嘱咐一句立场问题:“我在临江初见你们三人就甚是看重喜欢,正好赶到上京的调令,就带到京上寻个用处。今后,你们三人一定要跟随着我,做我的左膀右臂。”
萧雨歇答复:“谢周廷尉赏识,她们两人我不敢担保,我自当随周廷尉,端正天下司法。”
本来话停在这里就行了,可周崇硕听到萧雨歇说出“天下”两个字,觉得他不是很明白,又说的露骨了一些。
“我们是天下官吏不假,但你是临江人,你又是经我举荐的,你的作为,我都得首先看顾,连带有责,咱们说到底是荣辱一体的,这个道理萧生要随时记在心里。”
“雨歇必不辱周廷尉门楣。”
门楣这个意识好。周崇硕这次才欢颜大展:“好,好,好,这才对,这才好嘛。”
萧雨歇急切的问:“周廷尉可看了我的折子?”
萧雨歇已看到,他上的折子就在案上,数不清的文书里,它们单独成了一摞,放在案几最右的边缘处。
周冲硕尴尬笑笑,想,也躲不过得交代,那就说说吧:“李琼先生说萧生你目光如炬,我看了这些折子,更感觉李先生所言非虚,短短时日,你竟能对西川、镇西、中州的政事吏情大貌有所归总,真乃大才,假以时日,必是一员闻名天下的贤臣。”
萧雨歇哪里是要夸奖的,赶紧问:“西川仍在饥荒之中,您觉得当如何处置?”
周崇硕心里说,怎么听了表扬还问起了处置,难道不是炫耀一下自己的眼光,让我高看一眼么?
对于周崇硕见过的大多数人,这样的折子都是变相自荐,但萧雨歇不是,他在乎西川,这个他只待过半月且颇吃了些苦头的地方。
周崇硕经验老道,面上换上为难的面色:“西川的问题,萧生觉得我能以何身份去管?”
萧雨歇没想过。
周崇硕继续说:“旧日我是临江郡守,西川事不能问。今日我是廷尉卿,诉案法令事外的事不能问。西川的政情民情我感谢萧生让我知晓,但处置一事,我还没有资格去想。”
萧雨歇不吃这套,又问:“可否上表中州君听知?他总有资格去管了吧?”
“就连上表我都没有资格。”周崇硕干脆地断了萧雨歇的念头。他继续找理由,“而且……中州君颇看重西川郡守的治理能力。”
“西川民不聊生,中州君怎还会看重西川郡守?”
“西川兵多粮多,官吏臣服,百姓乖顺,难道不是一个君王最想看到的么?”
“呃……“,萧雨歇思索着这话,也对,但又不对,”百业兴旺,百姓幸福,难道不该是一个君王最想看到的么?”
周崇硕不认同萧雨歇说的,但他知道这样的书生意气最好控制和利用了,他似有深意的笑笑说:“自古几个君王眼中的兴亡,是百姓的兴亡?西川事等你真到了能插手的官职处再计较不迟。”
那是什么官职,丞相?萧雨歇叹气。
“那中州官吏推脱扯皮的风气……”萧雨歇又提起一桩。
“政务不是法令,不是廷尉府里的你我能插手的!”周崇硕制止了他。
“那锦绣镇私采金矿……”
周崇硕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有件他办了的,不至于全寒了这个他要笼络的俊才的心,“高惑盗金一案,我已经飞书李先生,他一定能酌情处置。”
“凡招募新兵,必忠于临江事”,想到纸条陈述的意思,高惑是在提醒周崇硕自己是他的人。周崇硕何尝不知,养自己的苦力,经营自己的私库,都还可以谅解,唯独瞒过了他的事情,必须敲打,相信李琼能够掌握好分寸。
“县令康永知情纵容。”
“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周崇硕皱眉,语气还能维持平和,但心有怒气的想:锦绣镇是我临江九镇之一,要是双办县丞和县令,万一换上一波长官,锦绣镇可就未必姓周了。萧雨歇,你今天才升了职,就这么逼问上官,有完没完?
萧雨歇不解,但是他劝自己收收追问的心,把那问话都留在关键处:“周廷尉,如果说西川郡守所为,中州小吏颓废之风,都不是廷尉的管辖范围,我尚能理解。那郭兴被怨造反的案子……咱们廷尉府责不旁贷了吧!”
周崇硕的脸上有乌云压过,似要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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