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以屾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他先是下意识地拍了拍甘棠的背安抚她,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向旁边两位妇人求助。
妇人们面露难色地两两相望,欧以屾想让她们帮忙接生,可是现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期大家恨不得省下任何一秒钟都要跑得远远的,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存机会来做善事。
欧以屾听她们半天没回话,便又补充了几句,那两位妇人又是看了看彼此,再看了看欧以屾,陷入沉思。
随即其中一名妇人先做了决定,点头答应了欧以屾。
欧以屾把甘棠抱了起来,对她歉意地说道:“小乖,要麻烦你帮我看路了。”
两位妇人走在前面,欧以屾跟在她们身后,甘棠忍着疼,小声地给欧以屾指路,空隙突然冒了一句:“急性子这点可不随我。”
欧以屾先是一愣,哭笑不得道:“你呀,这都什么时候了。”
甘棠疼得呲牙咧嘴,但仍旧坚持地嘀咕一句:“这很重要。”
“好好好。”欧以屾顺着她的意思安抚道:“急性子随我,是我脾气又坏又急。”
甘棠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疼得魂都快飘出身体了,半个身子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恍恍惚惚间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脑袋里的地图失灵了?”
“定位混乱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具体在什么地方,该定哪个坐标。”欧以屾无奈地解释着。
甘棠轻轻哦了一声,紧接着下腹又一阵疼,她咬着牙忍过了这一阵,才又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标记。”欧以屾说道:“我标记了你,所以只要距离隔得不算太远,屏息凝神就能感受你的方位,同你建立连接,就像实时定位一样。”
“这不公平,我都没有这能力。”甘棠嘟囔了一句。
欧以屾轻声细语道:“有的,你也有,只是你还没有掌握这个能力,以后我教你。”
甘棠嗯了一声,但很快她又疼得哭了起来,或许这一回不仅仅是疼的原因,她哭得有些悲伤,“欧以屾,会有以后吗?我会不会就这么死掉?真的太疼了,感觉真的会死掉。”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欧以屾觉得自己抱着甘棠的手很僵硬,随着他逐渐艰难的呼吸,慢慢地变成了一对没有知觉的义肢,再从双臂蔓延到整个身子。
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这句话不止是安慰甘棠,更是一种无能为力时像虚无神明的祷告。
一行人到了最近的一个躲藏点,这是村里人在饱受异虫骚扰后想出的狡兔三窟,只不过这个地洞在之前异虫来犯的时候被暴露了,如今是弃用状态。
欧以屾第一次来到这里,怀里抱着甘棠让他不敢大意,放慢了脚步,摸索着跟着两位妇人到了地洞的深处。
等他把甘棠放下的时候,她的裤子已经被混着血水的羊水打湿一片。
甘棠觉得抓着欧以屾的手已经握不紧了,这可不是好现象,死亡的恐惧缠上了她,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只是脸上早已经沁满了汗水,混作一通只能瞧出湿漉漉的一片。
“欧以屾,”甘棠带着哭腔,仿佛在交待后事一般,气若游丝地絮叨起来,“其实,我不讨厌祂。我只是怕,不是讨厌。我之前说得太重了,你别当真。你别对祂太坏,别真的不要祂。”
甘棠一想到小南瓜只有七个月大,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祂会不会生而有残缺?心中的疼痛便超越了生产的疼痛,她又哭着对欧以屾说道:“如果祂不是健康的孩子,你会不会讨厌祂?”
“不会,我怎么会不要祂怎么会讨厌祂呢?我爱你,又怎么能不爱祂。”欧以屾亲吻着甘棠的手背,摸着她的汗涔涔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很爱她,也很爱小南瓜。
帮助甘棠生产的妇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探了开指的程度,原先答应欧以屾的那位妇人同他说了什么,欧以屾迟疑片刻并没有作答,那妇人又高声地说了几句,语气听起来咄咄逼人。
欧以屾握了握甘棠的手,最后妥协地回了话,那妇人才平复下来。
“小乖,一切都不会有事的,这两位有丰富的生育经验,别怕。”欧以屾亲吻了甘棠的额头,从腰间抽出光剑的剑柄,塞进了甘棠的手里,“小乖,这里已经被异虫做了标记,并不安全,我得想办法让它们绕开这里,这个你拿着。”
“你别给我这个。”甘棠一看到这把光剑就要PTSD了,每次见到它,都没什么好事,每次欧以屾把它给自己,就好像在分配遗产,一副“我要死了”的诀别。
“我没办法留下来陪你了,你带着它我能放心些。”欧以屾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枚吊坠,戴到了甘棠的脖子上,“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想这块兵牌对我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它应该是我的幸运物,我希望它能把我的运气都转给你。”
甘棠用手摸了摸那块兵牌,上面有欧以屾的名字,还有一道很长的裂痕,像是从枪林弹雨中死里逃生的力量。
甘棠恋恋不舍地抓住欧以屾的手,问道:“不能不走吗?”
欧以屾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留下来,但是他不敢拿甘棠生产的事冒险,他从不高估人性中失控的恶,而甘棠的小命就握在这两个妇人的手里,只要一个小小的偏差,她们就能拉着甘棠一起下地狱,他赌不了也输不起。
“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欧以屾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甘棠的脸,直到妇人厉声尖叫起来,他才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他冷然地对两位妇人说了几句话,在得到对方的答应后,这才狠下心转身出洞。
那两位妇人见欧以屾离开后,这才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她们用甘棠听不懂的话像没完没了的麻雀,一个劲地在她耳边重复着相似的话。
甘棠心想她们可能是和她说明开指的情况,也可能是让她用力。可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了,她根本使不上劲,弱如菜鸡的身体早在一阵阵排山倒海的疼痛中失去了力气,她握着衣服想要使劲,但她握紧的拳头却虚软的颤抖着,她快要虚脱了。
两位妇人见甘棠没了力气,相视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位妇人挪了个位子,跪坐到了甘棠的身侧,开始用力地推她的肚子,试图用外力让孩子生出来。
这下甘棠更痛了,她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心想这还不如杀了她算了,实在是太疼了。为数不多的母爱在这一刻又荡然无存了,她想收回刚刚和欧以屾的拳拳嘱托,这个倒霉孩子实在是太费妈了,妈妈已经不打算再爱祂一次了。
无尽的疼痛渐渐让甘棠麻木了,她的灵魂和肉体几乎分离,肉体仍在不停歇的受尽折磨,灵魂却早已飘飘然入空中,她现在不仅觉得下半身不是自己的了,甚至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的灵魂在地洞里荡啊荡,耳边是她的呻吟和呼吸声,这让她恍惚间觉得神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云上飘荡了多久,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世纪?在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永恒的飘荡时,婴儿的啼哭把她拉回了有实感的现实中。
明明那只是像小猫一样孱弱的哭声,但却那么有力地将她拉了回来。
她发懵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妇人把清理干净的婴儿抱到她的面前,那是一个个头比大白菜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浑身红红的,像只丑陋的吗喽,一点也没继承到欧以屾的好看。
可是就是这么个丑娃娃,甘棠看到她,心却软得一塌糊涂,这是她的小玫瑰,她想抱着她,一辈子都不撒手。
七个月出生的孩子心肺功能不算健全,小玫瑰哭的很轻也很费劲,甘棠时刻都忧心她下一秒会喘不上来气,抱着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她把欧以屾给她的兵牌交给了他的女儿,“这是你爸爸的东西,我想应该是陪他在战场死里逃生的纪念,你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个打不死的小强啊。”
说起欧以屾,他离开地洞后,脑海中已经有了清晰的计划,让虫族绕开这个被它们标记过的地方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那两位妇人不愿意留下来给甘棠接生的原因。
除非一种情况可以避免这些虫族过来,那就是让它们饱餐一顿,这样它们就会离开这里。
欧以屾找到了他熟悉的地标,重新定位了自己的坐标,他得把虫族引到别的藏匿点去。
是的,在甘棠和村里这些人里做选择,他永远会选择让甘棠活下来,即便这需要牺牲很多的人。
欧以屾寻了 一张弓和十来只箭,风萧萧兮地往异虫聚集的地方去,他不敢靠太近,而是绕了个路,到了另外一头,那个方向有比较多的藏秘点。
他在地上用火油化出了一道楚河汉界,接着又一路将火油浇出数十米远,做一条引线,随后他往前到了引线的二分之一位站定,他侧耳循声定位,张弓射出几支箭,听到了类似金属撞击的声音后,他知道自己射中了,随即发出了异虫的叫声,快速地向他这里来。
他且退且张弓,屏息凝神地算着虫群行进的速度,当为首的那只异虫已经快来到他跟前时,他才不得不点燃了火油,瞬间火势蔓延,形成了一道火线。
虫族并不怕火,但是它们不喜欢火,见到火会让它们性情狂躁,想要远离。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计划,弄不好离虫族最近的欧以屾就会成为它们发狂时吃掉的第一个人。欧以屾不敢停留,一边跑一边将身上能扔的累赘扔掉。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第一个藏匿点,他把上衣脱下,点燃后扔进了地洞,地洞内瞬间像烧开的热水,各种各样的人声沸腾了,紧接着有人往外跑的声响。
欧以屾得到他预想的效果后不做停留,继续向下一个藏匿点跑去,这一次他只能捡石头往地洞里扔,里面有人被砸伤。开始骂骂咧咧地要出来一看究竟。
欧以屾依旧不做停留,用相同的方法把另外几个地洞的人引到了地面上。可想而知,迎接他们的将是狂躁不安的异虫。
欧以屾听着身后人的惨叫声,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一路跑出了百来米远,最后在一棵巨型仙人掌边停下了脚步,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场由他奏响的死亡之曲。
有时命运就是这般的神奇,欧以屾为了能保住甘棠而做出的这场献祭,却出现了事与愿违的纰漏。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他也不知道,有一个村民穿越了那道火线,与其一起越过火线的还有一只红了眼睛的疯虫,一人一虫朝着欧以屾计划外的反方向去,那是他藏秘珍宝的地方。
在距离这颗星球1万公里的太空中,五艘带着帝国标志的战舰正向这颗星球驶来。
主舰的会议室中,一位穿着中将制服的男性alpha正吊儿郎当地摊在椅子上,双腿翘在桌上,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
罗杰斯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生气地走上前去,一把将书夺走,同时狠狠地踹了椅子一脚。
那椅子灵活的转了一个圈,差点把上头的人甩出去。好在那人反应够快,长腿往地上一点,稳住了身形。
“你又发的哪门子癫?”那人长着一张欧以屾的脸,神色却比欧以屾吓人多了。
“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欧中将,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不要给这个身份抹黑。”罗杰斯沉声呵斥道。
那人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顶嘴道:“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别用我呗,可惜你也没这个魄力,那就别装了。”
罗杰斯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后悔了,不敢采用你这个备胎计划,正事一点没帮上。”
那人瘪了瘪嘴,不耐烦道:“我已经装的很像了,谁知道马老头是什么火眼金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该老花眼了吧,怎么就被他看出来了。”
“最该瞒的没瞒住,真是养兵千日,废在一时。”罗杰斯整理了情绪,说道:“不过也用不了你多少时间了,这回已经探到了以屾哥的位置了,等他回来,你就滚回你的阴沟下水道。”
“你!”那人拍案而起,作势要揪罗杰斯的领子。
这时会议室的广播响了起来,“请各部门注意,本舰即将在半小时后到达编号8763号未知行星,请各部门做好降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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