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哥儿!我听说你过敏了,怎么回事儿啊?”
秦放吵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裴彧站在清澈的小溪边,随手捡了颗石子,有点懒得回他,“就是过敏。”
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运动装,乍一看像绿草丛里一株清冷的花,他低垂着浓密长睫,高挺鼻梁露出一截,再往下都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跟着裴父来这个山村考察的第一天,裴彧就因为过敏起了一脸疹子,裴父看到后也没提让他先回去的事,只让人拿了点药,裴彧就这么一直待着了。
脸上疹子其实不算多,但裴彧皱眉看了一会儿,还是让人拿口罩戴上了,心情也不怎么样,单手插兜站着,随手往小溪里抛石子。
手机撂在一旁的石头上,秦放还在说话,“裴叔怎么还不让你回来,一个考察活动需要你跟着吗?咱们可都要开学了。”
侧边的小道上有人走路的声音,裴彧侧眸看去,目光一顿。
这边杂草丛生,有许多种认不出名的植物,长得半人高,走在小道上要用手往两侧拨开,女孩手里拎着盆,顾不过来,走出来时头发已经乱了。
她很瘦,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风一吹,勾勒出薄细的腰,露在外面的肌肤却白晃晃的,在阳光下接近透明。
沈知意无意中抬头,跟少年对视一眼,很快将目光挪开,走到小溪边去洗衣服,跟他离得远远的。
他们昨天才见过,樱花树下,他问沈知意的名字,把沈知意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跑走了,现在也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
秦放说了半天没人理,自讨没趣地把电话挂了,这里便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
裴彧盯着女孩的侧脸看了会儿,有些没趣。
人家不想搭理他。
少年在石头上坐着,没发出一点声音,沈知意以为他走了,洗完一半衣服站起来休息休息,一转头就看到他。
他微微后仰着,闭着眼睛晒太阳,浓密的长睫被染成淡金色,哪怕只看一双眼睛,也能看出一种精雕细琢的漂亮。
沈知意猜到他是谁,她听说有人要开发这里,带了个团队过来考察,他可能是谁的孩子。
她刚要挪开视线,少年忽然睁开眼,直直地看向她。
他瞳仁漆黑,长眸微微挑着,显得不怎么好相处,淡声问,“你都在这里洗衣服?”
沈知意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搭话,她看着脚边的水盆,觉得他可能误会这里居然落后到仍然只能用上个世纪的洗衣方法。
“不是,”
她声音很轻,声线是柔和的,跟裴彧想象中不太一样,他听得微微眯起眸子。
“我家水管堵了。”沈知意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就没再说话了。
她为了洗衣服把袖子卷起来了,露出的小臂上都是伤,除了深色的疤痕还有红肿的痕迹,看起来像什么抽出来的。
裴彧目光凝在上面,语气平淡,“我昨天问你名字,你没有告诉我。”
其实他想让人找她是很简单的事,可那要经他父亲下属的手,他不想那么做,也没必要。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想知道而已。
沈知意没回头,也没出声,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裴彧皱皱眉,抬手扔了颗石子过去,在女孩面前的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沈知意总算肯看他,也皱了眉,“跟你没关系。”
裴彧冷淡地跟她对视。
“知意!”
后面突然有人跑过来,“知意,你爸又喝醉了闹事,你今天别回家了。”
是个很黑很瘦的男生。
霍恒目光跟裴彧撞上,变得谨慎和艳羡,他知道裴彧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他看了眼溪边的沈知意,不知道她为什么和裴彧待在一起,有些踟蹰,“你今天去赵奶奶家住吧。”
他说完就走了。
沈知意神色平静,像是早就习惯,她把洗好的衣服收起来,顺着那条小道回去。
再没看裴彧一眼。
沈知意这天并没在赵奶奶家住,晚饭时候她爸来找人,手里拿着棍子到处砸,为了不让他把赵奶奶家搞得一团糟,她还是跟他回去了。
“养个赔钱货,连饭都不知道弄,让你老子喝西北风吗?!”
男人喝醉了,一整晚都是这些肮脏话来回说,沈知意坐在书桌前,笔不知不觉就离开了书本,在桌边重重地刻下了几道痕迹。
她看着那些痕迹出神。
第二天,她去镇上的诊所拿药。
“过敏还是得喝土方子……”
沈知意掀开门帘,看到里面坐着的少年,微微怔住。
裴彧抬了下眼,很快又垂下眼帘,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质地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衬得他人也如玉般矜贵。
“知意来拿药吗?”老医生显然认识沈知意,“消炎药吃完了?你给我看看伤什么样了。”
沈知意看了眼裴彧,这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抿着唇,慢慢把袖口撸起来,一道新添的伤口从肘弯贯穿手背。
“怎么又添新伤了,”老医生见怪不怪,叹气,“你爸又发疯?”
沈知意一声不吭。
她拿了药从诊所出来,正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又没有吃早饭,走了没多久就觉得头晕,不得不蹲在路边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沈知意慢慢抬起头。
裴彧蹲下来,把手里的面包递给她,语气很淡,“要不要?”
从家到镇上好几公里,沈知意是自己走过来的,身上除了拿药的钱一分都没有,她看着被递到眼前的面包,犹豫着接过来。
“谢谢。”
这人做完好事也不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把面包吃了,又递来一瓶水。
沈知意还是道谢,“谢谢,我会还你钱的。”
裴彧支着脸,长睫垂落,眸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掠过,打量得很仔细。
“这下能告诉我名字了吗?”
沈知意觉得他很奇怪,但吃人家东西不好再对他冷脸,“……沈知意。”
裴彧其实早就知道,但他就是要听她自己告诉他。
“裴彧。”
少年站起来,转身走了。
他折回另一条街道,上了早就等候在路边的车。
司机看了他一眼,“小少爷,不是去买吃的了吗?”
怎么是空手回的。
裴彧懒懒道,“没想吃的。”
这天沈知意一直待在家里写作业,伤的是右手,疼得厉害,可能是这个原因,她有时会走神。
想到那个少年。
裴玉?是玉还是什么别的字?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把字典翻出来。
晚上,男人喝得烂醉如泥在客厅睡觉,沈知意疼得睡不着,干脆到外面走走。
她边走边想事情,因为读书读得早,再开学她就读高一了,学校会给她免学费,可是住宿制让她没有太多打零工的机会,现在攒的钱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想着,不知不觉走远了,来到小溪边。
刚从小道走出来,就看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的少年,夜风将他身上的衬衫吹得簌簌作响,他很警觉,没多久就看过来,见到她,眉梢挑了挑。
“沈知意,”他说。
他声音也是冷冷的,但很好听。
沈知意低低地应了声,懊恼自己没有把还他的钱带到身上。
裴彧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往旁边挪了挪,对她说,“坐。”
沈知意默默坐下。
他身上有很淡的香气,木质调,沈知意不知道是什么,猜他喷了香水。
好精致啊,她忍不住想。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裴彧发现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她就真的不会跟自己说话,不得不像秦放平时骚扰自己那样,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多大?”
沈知意看了看他,只说,“再开学读高一。”
裴彧垂眼,“哦,我读高三。”
他实在不算个会聊天的人。
好在这次沈知意把话题接过去了,她有些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
“京市,”裴彧仗着夜色浓重,毫无顾忌地打量她,她真是特别瘦,看着有点营养不良的那种,身上还都是伤,裴彧见惯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见过谁会将女儿养成这样。
沈知意沉默下来,她对那个城市的全部了解,都来源于地理和政治课本。
两人没再说什么,临走时沈知意问他什么时候能再来这边,她想把钱还给他。
裴彧看着她,“你不是告诉我名字了吗?这是交换。”
沈知意没听说还能这样交易,她看着他在夜色里模糊的眉眼,想了想,问他,“是同情我吗?”
她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挺可怜的。
裴彧忽然笑了,沈知意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看到他微弯着的眼睛,是一种冷淡的,直击人心的漂亮。
“我看起来很善良吗?”他反问,而后伸手摘掉她肩上的一片落叶,“你不如觉得我是有所图谋。”
沈知意疑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什么可供他图谋的吗?
此后几天两人没有再见面。
考察活动进行到尾声,裴彧这几天跟着裴父一起见合作商,有几个想跟裴父攀交情的人也要过来叙旧,既是见客,裴彧自然得跟着。
这让他几乎没有私人时间。
山上空气清新,裴父这几天心情不错,见客时脸上更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裴彧落到最后面,情绪不高。
裴父:“再过三四天就该走了,这里环境不错,很适合建度假区,到时候邀请你们来玩。”
这次来攀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做餐饮起家的,商业版图和裴氏不能比,但夫妻俩很会为人,人缘一向不错,和裴父认识的时间也久,连裴彧都要礼貌地叫一声叔叔阿姨。
几人沿着小道走,前面忽然爆发出一阵争执声。
裴父神情不变,“我们换条路走。”
只有裴彧站着没动,他对裴父说,“好像是有人在发酒疯。”
裴父讶异地看他,饶有兴味地笑了,“你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没见过,”裴彧面无表情,“挺有意思。”
说着有意思,可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感兴趣的样子。
“那就去看看,”姓沈的那对夫妻很温和,“有些人发起酒疯来不管不顾,要是闹出事,最好先报警。”
裴父无所谓,便没再改道。
离得近了,喧哗声更清晰,夹杂着人们惊呼和劝告的声音。
“别打了,你真不打算要这个闺女了?!”
“那是你姑娘的生活费,这你都要去拿去买酒?你还算是当爹的吗?!”
一出吵闹的,无聊的闹剧。
裴父兴致缺缺,见裴彧脸色很难看,以为他也是不喜欢,“走吧,带你们去看看选址。”
沈先生陪着裴父攀谈,而他夫人则是往闹剧的方向多看了几眼,无意中发现裴彧竟然还没走,目光直直地望着那里。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挨打的女孩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形单薄脆弱。
沈夫人看着裴彧若有所思。
据她所知,裴家这个小少爷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裴彧看向她。
沈夫人试探着说,“那女孩,挺可怜的。”
裴彧表情很淡,“不能离开这里,就会一直可怜下去。”
分明说的是那个女孩,他漆黑的眸子却一直看着沈夫人,像是洞穿她的心思,令她心中一颤。
几天后,来这个山村视察的团队全都撤走。
沈知意这几天都在养伤,她把仅剩的钱找出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决定在开学前再去找点零工,她最起码得把一个月的生活费挣出来。
外面有人敲门,是村书记。
沈知意开了门,“叔,有事吗?”
男人笑着告诉她,“知意,有对夫妻想要收养你。”
沈知意像听到一个荒唐的笑话,“叔,我有爸爸。”
她不是孤儿。
“你爸爸已经同意了,他一个瘸腿的酒鬼没能力养你,”
据说是那对夫妻跟他谈的条件,男人只要有钱喝酒就行,有没有女儿不在乎。
村书记拍拍她肩膀,“知意,苦日子真的要到头了。”
沈知意茫然地看着他,像活在梦里。
她能离开这个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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