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杨晋一昏昏沉沉地醒来,他盘坐床上调息运气,不出片刻,酒气散尽,整个人神清气爽,当下跃下床推门而出。出了客房门,想去寻复人九,不料店掌柜已经迎了上来,告知说复人九一行人天不亮就动身离开了,因为杨晋一睡的深沉,便没有来打搅,只留下一封书信给他。
杨晋一拆开书信,看完里面的内容,得知自己义兄接到消息,要尽早赶去,又说此地已是云山门地界,不会再有贼人骚扰,让他无需牵挂,同时给他介绍了沧州几处名山好水,叮嘱他当下时节一定前去游览,待得他将那车中前辈送到了云山门,所有事了,便去信中所说的九清山岳寻他,与他在那里好好喝一场。
杨晋一将书信揣进怀中,准备结账离开,不想复人九已经付过账,还留下好些银两给他做路上的盘缠用,当即欣然收下,出了酒楼,御剑径直北上,往藤原城的方向飞去。
半空中,杨晋一思绪万千,忆起昨晚酒桌上的事情,暗想双煞两人确实如复人九所说亦正亦邪,他们不但瞧不上魔教人,更是把正教人骂的狗血淋头,最让杨晋一不能忍受的是他二人总说自己师尊和其他正教几位掌门的不是,让他大为恼火,好在两人瞧出自己不悦,这才不再提及和评论。想着他心中无奈一笑,又想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和恶人谷的恶人一起喝酒,不知道会不会说自己好坏不分,是非不辨。
午时刚过,飞至一座小镇附近,但见天上不少人影向下落去,心中好奇,飞抵近前,不见小镇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解这片小小城镇,为什么吸引来这么多修行中人?便也向下落去,想探个究竟。
他将将落到地上,立时便有人迎上来,抱拳问道:“小兄弟是哪家门派的朋友?”
杨晋一见对方是个白发老翁,抱拳道:“晚辈是世门剑宗的弟子。”
白头老翁面露惊喜之色,道:“剑宗也来了支援?”
杨晋一困惑道:“什么支援?”
老翁更显茫然,问道:“那……那小兄弟为何来这里?”
“我路经此地,见不少人往这小镇聚来,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想来看看情况。”杨晋一道,“敢问老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要让我们剑宗来支援?”
老翁眼底掠过一丝警惕之色,道:“小兄弟可有证明自己是剑宗弟子身份的东西?”
杨晋一想了想,取出那枚下山前师娘交给他的令牌拿给对方,老翁拿着令牌仔细端详片刻,道:“老东西眼拙,我请里面的朋友帮我看看。”当下拿着令牌跑进了一间规模不小的祠堂。
隔了一会儿,老翁连同十来个人一起出来相迎。一行人中为首有三人,最中间是一位身材高挑的老者,鹤发童颜,精气神较之先前见过的梁霸天还要好上不少;这人左首是一干瘦中年男人,细眉长眼,满脸褶皱,头顶束发,像是一个老道;最让杨晋一震撼的莫过于老者右首那青年人,此人身材魁梧奇伟,平生罕见,肌肤铜色若金,长得浓眉大眼,轮廓鲜明,令人印象深刻。
三人身后的那些人,看服饰打扮,多半就是这三人门中的师兄弟或后辈弟子。
来到近前,老翁向为首三人引见,道:“这位就是剑宗的小英雄了。”他将令牌双手递还给杨晋一,道:“小兄弟,在下是聚义山正阳教的司徒伯庸。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指着中间那位老者,继续道:“这位是我大哥司徒伯绰,聚义山正阳教教主,也是聚义山联盟的盟主;这位刘启秀道长,是聚义山上梅花观的主持;另这人高马大的兄弟名为柏仁烈,是聚义山上忠烈堂的堂主。身后这些,都是我聚义山的好汉,听说剑宗兄弟来了,特意出来相迎。”
杨晋一赶忙恭敬作揖,道:“晚辈是世门剑宗弟子杨晋一,见过诸位前辈高人。”
为首的老者笑道:“我老头'前辈'尚还恰当,可这'高人' 二字,委实不敢当。”刘道长抱着拳,冲杨晋一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那柏仁烈豪迈一笑,声如洪钟,又好似众人面前一道霹雳忽然炸响,朗声道:“姓柏的在年纪上也只算得上是杨兄弟的兄长,绝非是什么前辈,更不是什么高人,他们我柏仁烈管不着,但是你我之间千万莫要客气,便以兄弟相称就是。”
杨晋一只觉这肌肉虬结的柏仁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至阳至刚的气息,听他话语倒像是个豪爽豁达之人,心中喟叹,忙道:“柏大哥。”
后者哈哈又是一笑。
“晚辈下山游历,途经至此,看到许多人都往这里聚集而来,担心是魔教妖人,便前来一探究竟,却不知是诸位长辈。本来既然不是魔教妖人聚集,我当放心离开,但听司徒前辈说到什么需要'支援',我身为正教弟子,自是义不容辞,虽然修为浅薄,但遇见正教同仁有难,岂有不拔刀相助之理?再者能为诸位前辈办一些晚辈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我做为剑宗弟子的荣幸。”
众人听他说的诚恳之极,眼神里纷纷流露出钦佩与赞赏之色,司徒伯绰更是上手将他牵住,热情请进祠堂,在当中落了座。
大伙儿一番交流,杨晋一这才知道早在自己下山前一日,魔教血刀门就写了英雄帖,邀请天下群魔齐聚沧云山,要“拜访”云山门,一时间群魔耸动,正教大小门派之间也立刻互通了声气,开始在沧云山附近做下具体部署,以防魔教人搞偷袭。
这段时间里,魔教人陆陆续续往沧云山聚拢,更有南疆妖人现身中原,也向着沧州赶来。现在沧云山附近强敌环伺,情势十分紧张,可仍有不少魔教人在源源不断地赶来,最近两日,据白龙阁传出的消息,称这次围困云山门的主意,是魔教里一位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尚且不知,只听说已身在云山门的四大派掌门,个个都显得很紧张,想必这个魔教的“大人物”实力恐怖至极,非常的不简单。
“现在四处都是魔教人,我本该去追复大哥,将他们护送上山才是。”杨晋一心中自责,暗讨:“那位前辈此次前去云山门,想必已事先知晓敌人来头不小,不然也不会不顾腿疾,去为昔日好友张真人助阵。”他叹息一口,又想:“师父他们都已经在云山门了,我身为剑宗弟子,哪有避之若浼的道理?如此关键时刻,不顾及自己人的安危,独自去逍遥快活,可绝非是我杨晋一的为人。别人且不说,单是小师姐,自己就不能不管,至于藤原城,往后再回去也不迟,目前形势紧急,该当先去帮助师姐他们。”当即下了决心,准备折返回云山门去。
他向众人问起此间安排,那司徒伯绰说他们聚义山在这里等中州来的支援,等下午人到齐,大伙儿便赶赴沧云山西北一面驻防,另外吟风谷、古月派以及聚贤庄等数十间门派的英雄好汉,也将在今明两天过去,这次魔教兴师动众,正教这方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危机之际,异常团结,在接到魔教要围攻云山门的消息时,纷纷自发而至,表示愿意听从云山门的调遣,与魔教人拼个你死我活,云山门张真人感激不尽,安排门中几位首座,各自率领一批英雄和自己云山门弟子,在沧云山周围迅速布置好了防线,做好了应对之策。
得知众人还要在小镇上耽搁一会儿,杨晋一表示自己要先赶去沧云山和师尊汇合,届时再和大家在沧云山见面,众人不好挽留,便目送他离开。
杨晋一御起剑不敢怠慢,疾驰如风,于当天傍晚就赶到了沧云山脚下。落地后,远远瞧见了一群魔教人在一处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围坐在一起喝酒喧哗,他们旁若无人大吵大闹,污言秽语,出口成章,附近正教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敌意,与此同时,一群正教人迎上前来,其中一人抱拳问道:“兄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杨晋一赶忙回礼,道:“我是世门剑宗的弟子,听说我师父他们已经上山了,我也来帮个手。”
众人当即给他指明了上山的路线,杨晋一又看了眼身后那群喝酒吃肉的魔教人,但见他们也不搭理正教人,吃喝说笑自顾自,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下沿着沧云山脚下的步道向上走去。
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个背负双剑的云山门师兄前来询问,待得问清他的身份才又放行,杨晋一见这山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心中顿觉踏实,暗想山上戒备如此森严,魔教人多半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上到了一处面积硕大的平台,云山门的师兄让他稍等,隔了没一会儿,只听一声啾啾鹤鸣,继而就看到半空中出现了一尊巨大的黑影,杨晋一吃惊地看着,但见那是一只翼展足足二丈有余的巨鹤,宽厚的翅膀遮天蔽日,细长的脖颈与纤腿一前一后伸得笔直,待得就要落地时,它脑袋一仰,巨翅猛挥,刮起道道劲风,吹得杨晋一几乎站不稳身子,紧接着,仙鹤双足在地上连点几下,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那位值守的师兄率先跃上鹤背,对杨晋一道:“杨师弟,请。”
杨晋一本以为要像骑追雷鹳一般骑在这巨鹤身上上山,却没想是站在上面,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爬上鹤背。
云山门师兄见他如此小心,笑道:“师弟不要害怕,不会掉下去的。”他口中一声长哨,巨鹤微微一沉,继而轻盈盈跃至半空,两翼挥舞,盘旋着升上了云霄。
杨晋一低头观察着脚下的巨鹤,但见它项背极其宽畅,站在上面除了稍微有些颠簸,倒也能勉强保持平衡,且这家伙盘旋而升,平稳顺滑,并不像追雷鹳那般直上直下,横冲直撞。一想起剑冢峰上的追雷鹳,他心中就不免感慨,暗想二者同为仙家坐骑,形象上的差距固然不小,但给人乘骑的舒适感也要相差十万八千里,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仙鹤载着他和云山门师兄直飞入云海,三者穿梭其中,半晌忽然破云而出。
天边明月高悬,云海如波浪般铺陈在这天地之间。
远处,三座规模奇大,如海岛般的峰峦悬浮其上,那云山门师兄道:“那边就是我们云山门的三座主峰了。”
杨晋一眺望过去,只见峰体上烛光璀璨,便想那未必就是仙家居所?心生敬畏,环顾一周,又觉云山门的夜景和剑宗相比,另有一番意境在其中。
仙鹤载着两人径直向着最南面的那座峰头飞去,身旁大师兄介绍道:“这座峰是玉虚峰,在它左首边是太申峰,右手边那座是乾云峰。”杨晋一远远望去,但见玉虚峰峰体上一块巨岩如崖壁一般直冲云霄,半腰处另一块巨石横断其上,势如沧龙昂首,气势非凡,云山门师兄见杨晋一看得近乎呆滞,指着那里道:“那是龙首岩,是玉虚峰的标志。”
杨晋一点点头,忽想起前不久去过自己宗门的云山门师叔,问道:“前不久,王灵徽王师叔来访剑宗,听说她就是乾云峰首座?”
云山门师兄点头,笑道:“不错。师叔这次奉了师伯的命,前去剑宗联姻,不久之后,咱们云山门和你们剑宗,就要成亲家了,届时强强联手,看以后还有谁敢来围攻我们正教。”后面这句话他说的义愤填膺。
杨晋一“哦”了一声,连日来的心情在这位师兄说出这一席话后,顿时跌入了谷底——是啊,师父要许配师姐给云山门的师兄,她这次到访云山门,虽然是以弟子比试前四名的名义来拜访,但极大可能是师父要让师姐和丘丰师兄早些见面,等两人见了面,相互之间有了了解,还有他杨晋一什么事?师父师娘早就知道自己和师姐的心意,这时候自己突然出现,不仅显得唐突,还有违抗师命,大逆不道之嫌疑。要说他是前来支援,可他才不过初阳境三层的境界,又能帮到多大的忙?届时真的打斗起来,面对群魔,自己多半无法自保,还得连累大家来保护自己。他忽然想到转身离开,但应该以什么借口离开呢?早知道白日间就该同聚义山的那几位正教前辈待在一起,也免得自己到了这种时候却进退两难了。
“唉,我干麽头脑一热,要来这地方徒增烦恼呢?”
“杨师弟?杨师弟?”
他听到身旁师兄在喊自己,回过神来,但见三者已落在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上,那位云山门师兄站在广场地上,正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杨晋一脸上一热,赶紧从鹤背上跳下,道:“师兄,我们到了吗?”
那师兄表情微妙,点头道:“到了。”
二人相跟着朝广场深处走去,那广场正中,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坐落其上,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弟子来往频繁,如白昼一般热闹,走至近前,但见这些人均身着青衣,头顶束发,见到杨晋一和那位师兄,纷纷恭敬打了招呼。
领着杨晋一的那位师兄来到大殿门前,对门口的一位背对着二人的青年抱拳道:“大师兄。”
那青年闻声回过头,杨晋一发现对方原本微皱的眉头在转过来时便舒展开了。
“这位是剑宗的师弟,刚刚赶来的。”
杨晋一见这大师兄剑眉横飞,样貌俊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精明干练,气度不凡,恍惚间,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师兄凌白,当下抱拳,恭敬道:“师弟杨晋一,是世门剑宗朴混峰弟子。此次外出游历,途经此地,听闻魔教人欲要围困云山门,特意上山来,想为云山门一尽绵力。”后面这句话的语气稍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青年忽然惊讶道:“我听说剑宗弟子要想下山游历,多是明清境之后才行,莫非杨师弟小小年纪,已经突破桎梏,步入明清?”
杨晋一面有愧色,道:“师弟现在还只是初阳境,这次下山,是师父特别允许的。”
那青年“哦”了一声,上上下下将杨晋一打量个遍,抱拳道:“在下丘丰,是玉虚峰大师兄。我和你的师兄凌白是至交好友,我两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你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他不无感慨地拍了拍杨晋一的肩头,道:“想不到杨师弟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担当与勇气,实在难得。你到这里来的路上,可遇见你凌师兄没有?”
杨晋一听说此人便是丘丰,心中顿时泄了气,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更不敢再看丘丰半眼。自己和这位玉树临风的丘师兄相比,不就是拿追雷鹳和白鹤相比?
“我从齐厄州北上而来,我大师兄和师父在宗门的弟子比选大赛结束后就下山了,至今我们还没有见过一面。”
丘丰深深点头,道:“你师兄前天回剑宗请援去了,叶师叔此下正和我师父他们在里面议事。不过几位剑宗的师弟师妹正在客院里落宿,你先去和他们见一见,另外顺道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宿。”他对身旁那位领杨晋一上山的师兄道:“赵师弟,你带这位杨师弟去客院,给他安排个住宿,绝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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