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六月初五,这一天是朱元璋驾崩之后的第二十七天,朱标带着藩王和子侄到祖庙祭拜朱元璋,祭拜之后再去孝陵洒扫一番,整个丧礼就算是结束了。
从皇宫到孝陵路途很远,又是暑热天气,按照礼节,朱标并不是非去不可,但是他还是坚持要去。
上山的时候热了一身汗,在山上贪凉吹了风,回到乾清宫中,朱标便觉得头痛、鼻塞,嗓子还痛得厉害。
朱棣、朱桢、朱椿、朱权都十分紧张,生怕朱标又病倒了。
朱允熥却一点也不担心,让朱标服了两袋大蒜素,又喝了两海碗开水。
朱标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一觉醒来,虽然只是一场小小风寒,却如同大病初愈。
醒来的第一句就问:"你去永寿宫看看,皇爷爷用过早膳没有?"
朱允熥无言以对。
朱标这才想起父皇早驾崩了,禁不住悲从中来,喟然长叹一声。
朱允熥正不知如何安慰,这时,朱棣和一众藩王来辞行。
朱元璋看着弟弟子侄们,很舍不得他们走,说道:
"难得回来一次,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再相见,多留几天又何妨。"
朱棣道:"开平地处最前线,臣弟在南京待着也不放心,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朱权也是这么说。
朱标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好吧,我也不强留你们了,你们今天再歇一天,明天再走吧。"
等藩王们都走了,朱允熥问道:"皇爷爷嫔天了,宫里这么多位太妃,父皇准备怎么安置?″
"自然是安养起来。"
"儿臣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朱允熥道:"太妃们留在宫里,藩王们远在封国,人之常情,母子两三年都见不上一面,难免思念之苦。父皇不如放太妃们去儿子的封国,这样母子团聚,安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
一席话勾起了朱标对马皇后的思念。
"也好,你去跟叔父们说,这次回封国可以将各人的生母带走。"
朱允熥大喜,第一个去找朱权。
朱权刚刚和生母杨氏话过别,心中十分惆怅,见朱允熥来了也毫无兴致。
朱允熥一见面就说道:"权叔,恭喜!"
朱权如堕云雾之中,问道:"恭喜什么?"
朱允熥笑道:"俗话说心想事成,权叔现有什么心愿,只要说出来就一准变成真的了。"
朱权哂笑道:"叔想要天下太平,世无饥馑,能成真吗?"
"这个不行,权叔再说一个。"
"没有了,就是这一个。"
朱允熥问道:"真没有吗?"
"真没有。"
"权叔就不想带着太妃去大宁吗?"
朱标怔住了,"能行吗?"
"能行。侄儿跟父皇说了,父皇也允准了。"
朱权一把搂住朱允熥的脖子,拍着他的背,说道:"好样的,叔没看错你!"
朱权的生母杨氏是身份低微的皇美人,他还有一个儿子,安王朱楹。
杨氏正和朱楩的生母周氏说话,朱权闯了进来,老远就叫道:"娘!快收拾收拾,跟儿子去大宁!"
刚刚逃过殉葬,现在又能去儿子的封图,杨氏既喜且惊,"娘能去大宁?谁说的?"
"是,熥哥儿说的,大哥已经答应了。"
杨氏喜得手足无措,连说:"真好!真好!"
周氏面露艳羡之色,"姐姐真是好福气,等姐姐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等她黯然神伤回到宫里,朱楩正焦急地等着,"娘,快收拾东西!明天跟儿子去岷州。"
周氏喜极而泣。
其他太妃听到消息后,也纷纷去找自己的儿子,问自己能不能跟着去。
一时间,宫中热闹非凡。
朱桂和朱橞争着把郭惠妃接走,互不相让,闹到朱椿那儿,朱椿也无计可施,最后说定,郭惠妃在大同和宣府轮流着住。
郭惠妃悄悄跟朱椿说,是允熥私藏了圣旨,她们才得活。
朱椿脸都白了,说道:"这话不能再说了,就到我这里为止。"
朱楧、朱植、朱栴也兴高采烈去接他们的生母。
宫里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朱允熥看着这一幕,又是高兴,又是伤心。
高兴的是他们终于可以母子团聚了,伤心的也是他们终于可以母子团聚了。
次日一大早,朱榑、朱桂、朱橞、朱瑛、朱植、朱栴、朱权、朱楩就一齐到乾清宫中来谢恩。
朱榑一向蛮不讲理,骄纵不法,而且屡教不改,是朱元璋儿子中的刺头,这一次却对朱标父子十分感激感激。
他说道:"臣弟从前太荒唐,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
朱标没料到朱橞居然也有悔过的一天,叮嘱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生母,更要用心治理封地。"
过了两天,各路藩王都要带着太妃们离开了京城。
朱允熥奉朱标之命,将他们送到正阳门外。
朱桂、朱橞对朱允熥十分感激,"熥哥儿,你是个好人,将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叔无不从命。"
朱允熥笑道:"十三叔跟十九叔言重了,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朱权也走过来说道:"熥哥儿,叔记你一辈子的好。"
朱允熥笑道:"权叔说这个干嘛,侄儿愧不敢当。"
朱楧、朱植、朱栴、朱楩也知道他们的生母能够去封地,全赖这个大侄子之力,围着他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
朱允熥在一众年轻的藩王簇拥下,谈笑风生,朱棣远远地看着。
藩王们带着各自的生母,踏上了返回封地的旅程,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南京城,奔向四面八方。
朱棣也要走了,朱允熥一直送他送到南京城外三十里。
朱棣道:"就送到这儿吧,不必再送了。"
朱允熥握住朱棣的手,说道:″爷爷去了,四叔就是咱们家的英雄。过几天,侄儿呈请父皇,封四叔为征北大将军,肃清沙漠就靠四叔。"
听到肃清沙漠四个字,朱棣热血沸腾,那是他一生的念想。
"叔能行吗。"
"能行!四叔善加珍重,将来东征西讨,少不得四叔领兵挂帅。"
朱棣眼圈红了,跃马扬鞭,向着苍茫的群山而去。
宫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顿时显得冷清下来。尤其孤单的是朱标,整日郁郁寡欢,沉溺在对朱元璋的思念之中,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朱允熥和蓝灵儿搬到了乾清宫中,朱标这才感受到了生气。
殿宇还是从前的殿宇,花草树木还是从前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还是从前的亭台楼阁。
一切都没有变,却一切都变了。
行走在皇宫之中,朱允熥常常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兔崽子,小心咱揍你?"
高高举起的鞋板子永远也不会落下了,朱允熥泪水涟涟。
永寿宫中,朱允熥躺在床上,感受着最后的余温。
真正的死亡不是死亡,是被遗忘,只要还有人记得,便没有死。
活着就像是开盲盒,即使手拿剧本,该有的遗憾一点也不会少。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缓缓流入嘴角,带着些许甜些许咸。
"熥哥儿!"宝庆沐浴在金色的光柱中叫,"熥哥儿,我爹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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