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熙拂袖离去,连称呼禹元纬为“禹前辈”的礼仪都弃之一旁,显见对于禹元纬刚才袒护梁翰民之举颇为不满,此乃凡人心中常态。
“唉……”
感受到她的离去,禹元纬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与哀愁,身形似在瞬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何言察言观色,看出禹元纬心中的苦涩与纠葛,瞥了一眼门外,向禹元纬问道:“师尊,弟子当如何行事?”
“去吧。”
禹元纬挥挥手,沉重地叹了口气,“尽力安抚她的情绪,此外,务必照料好她。”
何言点头领命,随后疾步追赶陈幼熙而去。
入了屋门之外,何言一把拉住了陈幼熙的手,尽管她奋力挣脱,他仍坚定地道:“我明白你心中憋屈与愤慨,然而此事,师尊并未有错。”
陈幼熙此刻已是泪流满面,蹲在地上抽泣不止。
何言心头一软,也随之蹲下,低声细语:“恩仇是非,自有后世仙家定论。那位天帝陛下……应当并未有意贬低令尊的名声,将来即便史册中有令尊的名字出现,必定会记载他铁骨铮铮,秉持正道……”
“你怎知会如此记载?”
陈幼熙蓦然抬头反问。
何言一时语塞,心中明了,以陈忻知的仙阶及梁翰民对此事的避忌,恐怕根本无法在仙史之中留名。
“夫君。”
此时,陈幼熙含泪唤了一声。
“嗯?”
何言应答。
“我知晓禹前辈他们无力相助,不敢为何先父直言辩护,更不敢直面天帝寻求公道,然而倘若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修为高深,位极仙班……”
陈幼熙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她微微摇头,再度垂下了头,“罢了……”
即便她自己也认为这设想过于幻想,甚至显得有些僭越。暂且不论何言能否位列仙班,就算真的身居高位,终究还是天帝的臣子,冒犯天威,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并不希望因他是自己所爱之人,便强迫何言做出什么承诺。同时,她深知自己与何言之间的感情尚未达到那样的深厚程度。
毕竟,她终究只是何言的道侣,并非正妻。
“如若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够让天帝不得不慎重对待我的意见,我必将为你父亲讨一个公道。让天帝亲撰罪己书或许不易,但他必然会让史官为何先父在仙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记述其刚直不阿,力求真实,这才是史官们应有的职责。”
何言的话语再次打动了陈幼熙,她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她未曾料想到,自己的情人竟会有这样的胆识与决心。
“噗嗤!”
随之,她不禁破涕为笑,“你说的那个‘老儿’是什么意思?”
“那位天帝老儿啊!”
何言轻描淡写道:“如今的天帝少说也有数百年的修为,难道不算老者吗?”
陈幼熙略显嗔怒道:“你就不怕有人听见,以大不敬之罪治你?”
何言撇了撇嘴角,“此处并无他人,有何惧哉?”
他轻托起陈幼熙的手腕,说道:“随我一同返回山门吧。”他深知,陈幼熙恐怕只是将他的话语视作安抚之辞,然而他所说出的每一字,皆源自肺腑。
修真界的法则又如何?哪怕那位黄庭真人有所偏颇,此事也必须有个明确的交待。
……
送走了何言与陈幼熙之后,禹元纬步入了自己的修炼室。每当心境动荡时,他便会以挥毫泼墨的方式修养心性。然而今日,他却发现,随着笔锋的跃动,心中的烦躁反而愈发剧烈。
仙、凡、因果、正邪——这几个字赫然跃然纸上。
他轻叹一声,继而又写下“叩问本心”四个字,随后将毛笔悬挂在笔架之上。毛笔微颤,禹元纬的心也随之摇摆不定。
他与陈忻知的关系远非同僚这般简单,而是自前朝便已结下了深厚的知己之情。遥想当年,二人同在翰林仙篆阁中担任普通侍读者,那时他们都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初入修行者。
历经朝代交替的洗礼,有时禹元纬会暗自羡慕陈忻知,能够魂归正道,满载浩然之气而去。相比之下,那些如他一般苟活于世的前朝修士,不仅饱受世人诟病,便是内心深处亦常陷入矛盾挣扎之中。毕竟,忠贞不渝,岂能侍奉二主?况且,前朝那位黄庭真人,并非昏聩无知,暴虐恣睢之辈。
……
返回灵宝阁的途中,何言方才想起询问陈幼熙,“为何你会突然想去见恩师?”
陈幼熙瞥了何言一眼,答道:“我只是按捺不住想要一个解答,同时也想亲眼见识一下禹真人究竟为人如何。”
何言挑了挑剑眉,淡笑反问:“嗯?那你感觉恩师此人如何?”
陈幼熙坦诚回应:“重情重义,或许带有一丝文人傲骨,但却不及家父那样刚直不阿。”
对此,何言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发表异议。他理解禹元纬的处境,能够向他吐露那段往事,禹元纬实属不易。那些关乎皇家隐私的言论,出自一位曾经的翰林仙篆阁高人之口,已然难能可贵。即便当年禹元纬为了陈忻知之事,力排众议,与梁翰民据理力争,结局恐怕也不外乎与陈忻知殊途同归吧?
面对皇权的压力,自保或许是多数人的明智之举。禹元纬等人愿意冒死相救,已是仁至义尽。然而站在陈幼熙的角度,这样的举措似乎仍显不足。因此,何言并未与她争论,此刻,还是让她保持心情舒畅更为重要。
短暂的沉寂之后,何言转而问道:“令尊身为翰林修撰,乃文职高人,你的武道修为又是跟谁习得的呢?”
陈幼熙回答道:“谁说翰林修撰不能兼修武道?家父可是拥有四品武师之称的人物呢!”
即便是在这修行界日新月异的如今,谈及她的父亲,陈幼熙面上仍旧闪烁着异彩。显然,在她幼时,陈忻知便是她心中崇敬的存在,一位文修翰林,又是四品战师,可谓文武双全。
何言轻轻嗅了嗅鼻息,问道:“尊父不曾向你透露过有关上古仙朝的往事吗?”
禹元纬对此类话题显得避而不谈,但何言的好奇心并未因此消减。陈幼熙摇头道:“那时我还年幼无知,父亲怎会与我谈论这样的事情呢!我仅知晓,当今仙帝的仙位,乃是父亲当年联合众多仙门世家,假借清除奸佞之名夺取而来,据说那次宫变,使得昔日皇宫之内血流成河。听说,前朝那位仙帝只剩下几位嫔妃幸存,而公主、皇子们都被斩尽杀绝。”
对于此事,何言并无太多惊讶。毕竟,若梁翰民从一开始就抱持篡夺仙位之心,自然会斩草除根,彻底消灭可能打着“仙门公主”或“仙殿皇子”旗号反扑的力量。
送别陈幼熙返回良缘仙铺,并陪伴她片刻之后,何言起身前往县衙。他打算询问何梁是否了解些许关于上古仙朝的秘密,同时也是对何梁的真实立场进行试探。
来到县衙,何言直奔何梁的修炼室。此刻何梁正在室内静修,看到何言进来,他笑着打趣道:“难得你能回来看看。”
何言耸耸肩,在何梁对面坐下,直言道:“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
何梁略显惊讶地问道:“有何事让你特意跑一趟?”
何言目光扫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问道:“当今天帝是如何从上古仙帝手中夺得那个象征至高权力的仙座的,你知道吗?”
何梁的面色刹那间闪过一丝慌乱,“你问这个作甚?”
“不过是出于好奇心罢了。”何言回答道,随后古怪地看着何梁,“你为何如此紧张?”
“有、有这么明显吗?”何梁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令,你以为我会知道些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而已!”何言解释道:“你不是说我师父他们是上古仙朝遗脉么,难道他们就没跟你提过一些相关的信息?”
何梁深深地凝视了何言几眼,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你真的仅仅是出于好奇吗?”
何言摊开双手,坦然道:“好吧,看在咱们兄弟的情分上,告诉你也无妨。”接着,他便大致向何梁讲述了陈幼熙拜访禹元纬的经历,不过其中涉及禹元纬不利的细节部分则隐去了未提。
“真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身世……陈修撰,令人肃然起敬啊……”听完何言的讲述,何梁满脸复杂的神色,发出一声深深的感慨。
“其实欲探究前朝仙庭陨落之因,也并不复杂。先前赐予你研读的方睿真人所着《两朝仙府赋税之道》,其中深意你只需多加揣摩,自会有所领悟。那前朝仙帝确是一位胸怀壮志、视百姓若亲子的明君,然而遗憾的是,其急于求成,触及到了诸多仙宗勋贵的利益,终致当今仙帝联合勋贵势力,篡夺了仙位。”
他面含淡然,然而何言并未察觉到,何梁搁于膝上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提及《两朝仙府赋税之道》,唤起了何言的记忆。
不过这仅仅揭示了前朝衰败的根源,而非什么隐秘之事!
何言拧眉问道:“你就没有听说过什么秘闻奇事吗?”
这根本没什么值得探听八卦之处!
何梁挑挑眉,瞥了一眼何言,道:“你想了解何种秘闻?”
何言答道:“我想知晓当今仙帝究竟是如何夺得仙位的,我对其中蕴含的权谋诡计颇为感兴趣。”
对此,何梁无奈地耸肩,瞪了何言一眼,警告道:“你胆子倒不小,如今谁敢妄议此事,便是触犯忌讳,难逃一死。你可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何言撇了撇嘴,“我明白。”
好奇心可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事与己无关,他不愿冒险。
说完,何言起身告辞,“你继续处理事务吧,我去向师父及诸位长辈问好,随后便返回仙宝阁。”
得到何梁点头示意后,何言悠然离开了何梁的居所,走向后院。
殊不知,在何言离去之后,何梁低头凝视着书案上的一纸密令,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来到后院,何言依次向师尊老萧、长老老王、护法老何以及顾问老邓等人行礼问候,接着返回仙宝阁。
时光荏苒,一日又一日,何言沉浸在默诵《天龙八部》这部修炼心法之中,直至夜幕降临,积累的修为点数却仍停留在两百多万,距开启仙宝阁尚有一段距离,这让他倍感焦虑。
于是他思量着,明日是否该设法从赵修筠等人身上榨取更多的修为点数。
但他又能以何来震慑这些人呢?
他的诗词才华已众人皆知,拜入禹元纬大师门下修炼的事,同样是公开的秘密;解救陈幼熙脱离苦海,纳她为道侣之事,亦不可能有人不知。
于是,何言开始按照修炼法门调理经脉,静心打坐。
日升月落,当何言刚睁开双眼时,身旁的陈幼熙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动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随之也睁开了美眸。
两人相视一笑。
陈幼熙伸出玉白的手臂,环绕住何言的腰际,关切地道:“你何必如此勤奋刻苦?白天未见你休息片刻,夜晚又连番打坐修炼。”
言语间流露出一丝担忧之情。
何言轻轻一笑,回答道:“打坐不仅能恢复精神,更能增进修为,相比睡眠更为划算。而且我若不尽快提升修为实力,又怎能满足你对修道路途的期待呢?”
陈幼熙娇嗔道:“我哪需要你供应那么多修为。”
何言闻言,嘿嘿笑了起来。
这次,陈幼熙终于没能理解他话语背后的另一层含义。
陈幼熙将何言抱得更紧,低声细语:“我固然希望你能早日强大起来,但有时却又不希望。”
何言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陈幼熙眸光中流转着复杂的仙灵之力,轻声道:“唯有你修为精进,方能有机会替令尊澄清冤屈,然而……那时你身边必定会被诸多仙女修士等候联姻。你便不再有暇日日陪伴于这凡尘小店之中陪我了。” 她将螓首偎入何言的怀抱中,“我只想趁你还未曾纳妾之时,每夜能在你怀中安然入睡。”
说到底,她只是个平凡而又怀春的女子。无论先前如何坚韧地掩饰内心,一旦遇见心仪的修道男子,总会流露出那份无法掩盖的脆弱。
此乃天性使然。
感受到陈幼熙的深情,何言心中泛起一丝柔情,点头应允:“放心,今后我会拥你入睡,待你沉眠之后再行修炼打坐。”
在床榻边与陈幼熙共度了一段温馨时光,险些再度触发情缘禁制,两人才起身更衣梳洗。此事后,陈幼熙亲自为何言料理日常生活琐事,从此不再劳烦侍女竹儿插手。
竹儿的心思,恐怕已难以捉摸。
用罢清晨的灵食,何言来到坊市前,陪同贺志高布施灵丹妙药。然而直至巳时将近,前来接受布施者竟寥寥无几。
何言甚至暗自揣测其中是否混杂了几位企图骗取修行资源的修士。不过看着那些确有需求的人们,他也并未深究。
毕竟,即便是处心积虑骗取布施的修行者,他们的境遇又能好到何处呢?
留下贺志高看守布施之处,何言独自前往城西门。
片刻之后,他抵达西门外,已有众多修士在此聚集,其中包括赵修筠等几位熟悉的面庞,更有世家千金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何言注意到王晔嫣乘坐的灵兽马车赫然在列,猜想她以及殷曼、许若云等才情出众的佳人想必是不会错过这场盛会。
这个时代,修道界的读书人果然别有一番趣味!
“赵兄、欧兄、邓兄……”
何言抱拳向相识的修士们致意。
“何道友!”
“何公子!”
见他缓步走近,众人连忙回礼,即便是那些尚未与何言有过交往的修士也纷纷抱拳致敬,目光中满是对他的钦佩与羡慕。
“何公子。”
“何公子。”
此刻,停靠在一旁的几辆华丽马车亦先后撩起了帘幕,王晔嫣、许若云、殷曼等各世家的小姐纷纷探出头来,盈盈笑意洒向何言。
瞬时间,四周变得鸦雀无声,众修士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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