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回廊里落进来,洒下了无数的光和影。
皇上拾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然后喝下。
叶清看着他,没有言语,静静地聆听着。
“那几年,虽然我派人秘密地寻找民间的解毒高手前往苏州为蕴玥解毒,可还是被太后发现了,她要求我必须将方涧盐铺完完整整地掌控在朝廷手中,否则,她将会自己派人前来杀了锦年,将盐道夺回。我为了能让太后收手,只得派人前来苏州,写了那封信,将星辰带到长鸣山,并告知太后,星辰已为质,方家不会不听朝廷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太后放过了方家、放过了锦年。”
皇上将茶杯放下,目光依旧停留在外边的日头上。
叶清心下一阵唏嘘。
原来,这便是方星辰到长鸣山的真正原因。
可皇上为了保全方家所使的计谋,却是让李柔娘误会了。
“后来,西凉人在复查当年凉町山龙舌散被毁的案件,始终查不到毁山之人,却查到了你父亲当年在关道口接头。而那时,你父亲截获了太后勾结西凉的信件。太后为了掩盖真相,原本只是想派杀手将你父亲杀了,可是西凉却写逼迫太后,让她将整个叶家全部杀了,就像凉町山上的龙舌草一样,暂草除根。”
说着,皇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信封陈旧,好似已放了多年。
“这,便是当时西凉摄政王梁云锦写给太后的信,是我前段时间从太后宫中搜出来的。”
叶清的思绪一片空白,脑子里空洞洞的。
她尽力地制止住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封信,缓缓地打开。
一滴泪水从叶清脸庞划落,滴落到信上,化开了那上面的两个字。
原来,这才是她们叶家覆灭的真正原因吗?
因为孟子安和叶茂之联手销毁了凉町山上的龙舌草,所以,他们也要消除整个叶家。
看着叶清难过地落泪,皇上轻叹一口气,缓声道:“孩子,都是因为我当年没有及时发现、被太后暗算,才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要怪,便怪我吧!”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叶清拿起手帕拭擦了一下眼眶,看着皇上那斑白的两鬓,一脸愧疚地看着她,道:“我父亲和舅舅,都是为了大萧的百姓,他们不会后悔的。”
为了大萧国土安危,叶茂之一生戎马,早就生死置之度外。
“我知道这件事后,也是震惊不已,也为当年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后悔。我想与你说说,可是你却已经离开了京都。子安给我来信,让我将这当年的事都说开,我便也来了。”
皇上叹着气,继续道:“当年,我们月下畅饮,拍掌间便决定毁去西凉的龙舌草。只是没想到,龙舌草虽毁,可我也失去两个挚友,更是让大萧失去了一位上将军、使你全家被灭!”
为了大萧,叶茂之并不会吝啬于自己的性命,只是全家被灭、并冠上了叛国之名,却是他至死也没有想到的吧!
“我离京那日,让命人出了一份圣旨,只要你同意,我便将当年之事昭告天下,还你父亲和子安之白。”
叶清看着皇上,轻声道:“父皇,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要放下,很难的。”皇上摇了摇头,继续道:“九年前,我中毒醒来后,一面整顿朝廷,一边派人排查当年你一家的冤案,可是却遭到了太后和朝廷中人的阻拦。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看到柔娘寄给我的求救信。”
信上内容不多,只有寥寥几字,恰恰说明了李柔娘的紧急。
信上写着:蕴玥病重。
“那是那么多年以来,柔娘写给我求救的第一封信。而这信来到京都的时间,正好是我中毒昏迷之际,我立马派人南下,却收到了蕴玥康复的消息,便作罢了。”
如果当年他没有停止派人下来,就能知道当时方府里那个康复中的小姑娘,就是中了龙舌散的叶清。
也能知道,原来那个替他受了至毒的小姑娘,捱不过那个冬天。
“我对不起柔娘,对不起蕴玥,也难怪柔娘会怨我。”
皇上说着,又道:“当年太后将你一家全部斩杀于刑场,却独独少了你和孟祈云。子安知道后,请求我派人去寻,可是我派人寻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你们的踪迹。”
孟祈云曾说过,当时发现了不同的人追杀她们,却不曾想,那当中其实有皇上派去救她们的。
“是啊,或许就是缘分吧,我们没有遇到。”叶清看着皇上,轻轻道。
“后来,子安想起孟祈云常年南下,说不定孟太傅在苏州有认识的人,便派人南下而去。也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柔娘的存在,经过他的查询后发现,孟太傅年轻的时候曾经现下,再结合孟祈云南下的事,他便怀疑,柔娘便是孟太傅失散多年的女儿。”
“他害怕京中之事会殃及柔娘一家,写信让李沉南下寻你,但是却没跟李沉说明其中的缘由。李沉当年对我失望、对朝廷不满,收到信就走了,多年一直未返京。”
而李沉在苏州多年,竟也未能发现李柔娘与孟太傅的关系,也没发现,原来他的那个徒弟,就是叶茂之和孟襄的女儿叶清。
叶清听着眉心微动,道:“之前曾听开庭和殿下说过,星辰在长鸣山上很受孟师叔的照顾,想来,那时舅舅已经就知道了他是来自苏州的方家了吧!”
“是啊,他知道了。”
皇上望着窗外,理了理思绪,继续道:“子安曾说,星辰在长鸣山的那几年,是他失去双腿后过得最开的日子。但他即使每日被腿疼折磨,却始终在等待你和祈云的消息,一直未有放弃。”
“后来,彧儿他们结束了在长鸣山的修习,星辰也跟着他下山了,那时的我掌控朝政,太后等人已无法干预。我本想着让星辰返回苏州与锦年柔娘一家团聚,可是他却像你祖父和父亲一般,热衷保家卫国,走上了征战沙场的路。”
说到这里,皇上无奈的苦笑了番,继续道:“再后来,他们在捣毁西凉的联络点的时候,发现了那本《大萧粮食通道调查》,便带回来给我。我才发现,西凉对我大萧的所有粮食通道竟然调查得如此详细,对方家掌控的盐道更为详尽。我与大臣彻夜想办法,看能否在西凉未下手之时,保全我大萧的所有粮食通道。可是商议多时却一直未有定夺。”
“当年,方家掌控的盐道是使用玉牌传令的,我怕西凉人会为了抢夺方家的玉牌而对锦年不利,便写信,让他带领全家迁居京都,想着天子脚下,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保全方家。”
说着,皇上苦笑一下,又道:“恰逢这个时候星辰下山不久,柔娘便再次误会了我。”
“父皇,你可以解释的。”叶清看着他,道。
皇上闻言看着叶清,缓缓开口:“你们到了京都后,我有跟锦年见过两回,也跟他说了大致的情况,他也跟我解释了盐道这两年来的改变,还让我放心。”
叶清看着他,笑了一下:“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见过呢!”
“那时我们都没有告诉你们。”皇上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们那两次见面都是在盐运史的府上,待锦年到了盐运史家中后,我同盐运史道我有要事与锦年说,让他回避。就那两次,我们就像十几年前一般,谈论着我们共同的喜好。那也是自从你叶家不在后,我第一次如此开心。”
可是,也仅仅只有两次,两三个时辰。
“后来,你与彧儿成亲,我以为好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我与锦年也能偶尔见个面聊聊天。可谁知,厄运始终还是没有放过方家。”
皇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流露出无奈,“泰晔惨死,锦年失去双腿昏迷不醒,柔娘对我更是怨恨。”
想起那日,李柔娘声泪俱下跪在太极殿上,一字一句哭诉着她的遭遇与难受,他才知道,他所谓地自以为是地为方家打算,却从没想到,更一步一步将他们拉入了深渊。
皇上垂眸,看不清神色:“柔娘和她的三个孩子,都因为我,遭受到许多的痛苦。”
“十几年前,为了能让我逃脱刺杀,柔娘饱受毒素缠身,之后更是诞下身怀至阴胎毒的玥儿。玥儿从出生起,便每日活在痛苦中,没有过过一天快活的日子,柔娘也痛苦万分。星辰也因为我的关系,从小离家,到那条件艰苦的长鸣山修习,使得柔娘骨肉分离,多年来饱受思念之路。而泰晔,更是遭受非人折磨,惨死京都。锦年也是如此,失去了一条腿,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他今日初初在太湖见到方锦年的时候,没能在他身上看到往日的风华神采,取而代之的,是对儿子惨死的悲痛,和友人背叛和算计的痛苦中。
“我年龄也大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南下,今日一别,此生,我估计都不会再有机会与锦年见面,他心里是否对我还有怨恨不重要,我只愿他以后都过得好好的。”
年轻时,他们是难得一见的好友。虽然有误会,幸而最后也解除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我从来没有怪过柔娘,将心比心,如果我是她,可能也没有她处理得好。”想起李柔娘后来在京都一个人苦苦支撑着方家,返苏后也没有沉浸在悲痛之中,皇上对她,更多的是欣赏。
想着李柔娘的样子,叶清道:“是啊,她真的很厉害,我发现,其实她跟我母亲真的很像,都是一样坚强、不肯认输。”
其实叶清知道,方锦年因为失去一条腿,一直躲在府中不愿出去,是在逃避。
逃避儿子惨死、自己断腿、友人的算计。
而李柔娘沉浸在忙碌的方家生意上,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呢?
听着叶清的话,皇上再次叹了口气:“你是一个好孩子,却也是因为我,受了不少苦啊!”
叶清扯唇笑着,安慰道:“父皇,我不苦。”
“怎么能不苦呢!你从小失去家人,颠沛流离,受尽苦难。难得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成了亲,又要两地分离,一个人怀着孩子远离京都,在这里苦苦支撑着方家。”
皇上说着,又道:“彧儿前段时间得了消息,也来找我确认过了。”
叶清一愣,问:“父皇方才说的,殿下已经知道了?”
这是叶清所没有想到的,难道他吃到苏州的那几日,就是去见了皇上吗?
“他没告诉你,一来是我并没有将所有的事告诉他,二来,他估计是想确认好了再跟你说。”
叶清又问:“殿下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皇上想了想,笑着说:“这就只有他知道了,有可能从长鸣山收到的消息也说不定,毕竟,子安一直牵挂于你。子安这些年来从没放下过寻你一事,知道你就是叶清后,他也放心了。所以,这次病发,也是他自己不想再与病痛抗争了。”
所以,病来如山倒。
叶清皱了皱眉头,深深地思索着。
孟祈云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她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后,又是何感想呢?
皇上拍了拍叶清的手,问:“阿清,你心里,也怨我吗?”
叶清轻轻地摇头,道:“父皇,不管是之于叶家还是方家,亦或是我与殿下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更谈何怨呢?”
她只是,一直在怪自己,幼时没有能力、长大后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苦了你,苦了彧儿。”
是啊,苦了萧彧了。
他是那么爱她、疼惜她,可是她,却为了方家与他和离,让他受尽愧疚和相思之苦。
叶清吸了吸气,随即低下头:“是我对不起殿下。”
皇上看着叶清,缓声道:“阿清,如果可以的话,就给彧儿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叶清怔了怔,随即点头。
“父皇,当时在殿上,为何肯让我带着长风营南下?”叶清问。
皇上看着叶清,道:“烈火军是你祖父组建,再由你父亲壮大的,可以说,这不仅是大萧的军队也是你叶家的军队。而长风营,是彧儿组建,星辰从旁协助的,既是大萧的也是彧儿的。你怀着身孕要南下,我无法阻止,却不能让你只身一人,有这支长风营在你的身边,便无人敢轻视你,亦无人敢欺负了你。”
“而且,江浙一带山贼倭寇层出不穷,确实也是需要一支精良的军队守在这里。”
而那些所谓的什么保江浙一带安危,都不过是口头上所说的,他只是想,不能再让叶清受委屈、受欺负。
而且,一旦叶清受到了什么委屈或者欺负,最是伤心和愧疚的,就是萧彧。
萧彧那日的神色他全然看在眼里,是痛苦、是愧疚、是难过,他都能感受得到。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儿子伤心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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