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与叶清相处的种种浮上心头,萧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
“儿臣恳请父皇,同意郡主的请求。”萧彧抬头,声音坚定:“我愿与郡主和离,也同意郡主所说,待她生下孩子后,留一个孩子在苏州、在她的身边。”
殿内顿时寂静无声,方才为萧彧说话的几个大臣立马叹了口气。
唉,怒其不争啊!
可是又该如何呢?
皇上看着萧彧坚挺的身形,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今日萧彧的表情他全部收入眼中,他知道萧彧心中的痛苦和不舍,却又不得不为叶清所愿,与她和离。
皇上叹了口气,他看着叶清稍稍颤动了下的身形,缓缓开口:“罢了,便如你们所愿吧!”
“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萧彧看皇上松口,继续道:“儿臣请求,将三万长风营兵权赐予郡主,好保护她和孩子的安全,同时,儿臣相信,郡主作为将门之后,定能用好长风营将士,保苏州一带安宁!”
萧彧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太极殿,众人似乎觉得他的想法有点不可思议,却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大萧和皇上欠叶家的,除了那六十八条人命,还有烈火军的兵权。
当年,皇上曾答应过叶茂之,永远不会收回烈火军的兵权,让其一家世代永驻西境。
“郡主从小在军营长大,熟读各种兵法,对开营列阵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方副将,一直任职于长风营副将,两年来调兵遣将从未出过差池,由他和郡主带领长风营南下,儿臣认为不仅可保郡主和两个孩子的安全,更能镇守苏州一带。”
是的,她是叶清,是皇上亲封的安宁郡主,一个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将门之后。
皇上往殿中看去,那跪着的女子,已褪去了初入宫时的稚嫩。
她此时腰背挺直,眼神坚毅,像极了当年那个策马扬鞭、雄姿英发的女将军。
将门无犬子,官家无白丁。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将门之后。
半晌,皇上开口,问向那依旧跪得笔直的人:“安宁郡主,你可愿带领三万长风营,一同南下,驻守苏州,保苏州一带安宁?”
袖中的手紧了再紧,掌心似乎已渗出了丝丝血迹。叶清没有想到,萧彧能在此时为她着想至此。
那是她的夫,她最爱的人。
可他不仅要忍受她今日的残忍,接受与她的和离之苦,却还能在这个时候,为她争取三万长风营。
她是有看兵法,她是有研究阵法,可是她想不到,他竟为她如此。
她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她的心房上划过,痛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
随即,叶清再次跪叩在地,清冽的声音再次传出:“我叶清,愿带领长风营三万将士南下,驻守苏州,保江浙一带安宁!”
铿锵的声音在大殿环绕,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而那两行泪水,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滴落在地。
她刚刚,接受了萧彧为她求来的长风营,结束了与他的婚姻。
在德福说出“退朝”二字时,萧彧先一步踏出了太极殿。
他害怕看到她的样子,害怕看到她或是不舍、或是决绝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马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城西的烈火军校场。
校场熟悉的沙子和铁锈的味道传来,萧彧踏入营帐内召来几名副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安排。
今日也是常规的排兵布阵练习,但是萧彧却对训练效果很是不满,他要求一遍遍重来,累得将士们不由发出阵阵不满。
萧彧站在看台上,大声呵斥:“如果上了战场,仍是你们现在这般行动,估计还没到敌人阵前,便都全军覆没了!打起精神,重来!”
副将收到指令,再次上马,摇旗而进。
这时,一个将士进来,拉着萧彧身旁的另外一名副将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副将闻言,立马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萧彧时,觉得他甚是可怜,难怪今日如此严格、火气如此之大。
他看了眼校场内的将士,深深地为他们感到难过,也只能在心里为他们自求多福。
“曾副将,你也下场,带领方队从后方突袭。”
副将愕然,他方才还为校场内的士兵感到悲哀,现在却也轮到他。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立即回道:“是,末将马上就去!”
说完,他戴上盔甲,转身下了战台。
唉,堂堂宣王殿下、烈火军主将,却被安宁郡主和离了,他该是多么伤心啊!
算了,就当是给殿下泄气,他们再苦再累,也是不能有怨言的。
当天下午,萧彧被和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场,原本一脸抱怨的将士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与曾副将那般,似浑身充满了力量,一遍遍地按萧彧的要求操练。
当夕阳落下,萧彧方从校场离去返回宣王府。
而烈火军的将士,也终于有机会休息,立即全部瘫倒在地。
今日的宣王府,似乎知道了他们的王妃离去,一片沉寂,就连下人也很少走动。
萧彧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南院,那是他们的院子所在。
他站在院外,似乎看到那娇媚的人儿正站在门前,看着他笑意盈盈。
他伸手前去,那人儿却消散不见。
萧彧失魂落魄地步入屋内,房内没有过多收拾,似乎就如她还在一般,软榻上摆放着两本她看过的话本。
梳妆台上的盒子仍在,他上前打开,里面装着满满的首饰。
那是他从四处搜罗而来送给她的,可是,她却一件也没有拿走。
萧彧来到衣柜前,轻轻地拉开衣柜的门,里面摆放着她各式各样的衣物,整齐有序。
屋内一切的一切,都跟她还在时一般,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和离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随后,他往西走去,叶清曾在那里安了一张书桌,不想去书房的时候,她会在这里看书、整理书信。
桌上摆着几本兵书,却少了她最常看的三本阵法。
这一瞬,萧彧才意识到,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她没有带走她的话本,没有带走他送的首饰,没有带走那些好看的衣裳,也没有带上他,却只带走了那三本阵法书。
萧彧心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一股说不出来的酸痛,从他的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喉结处。
他低垂着头,敛下沉寂的眼眸,看着桌上的砚台,想着,既然是和离了,他是不是欠她一份和离书。
他执起笔,可是却又无法落笔。
他没有和离过,他不知道和离书该怎么写,亦不知道从何写起。
阿清,你能否告诉我?
“阿清……”
他沙哑着声音,从喉结处唤出她的名字。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吴管家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萧彧,似有话要说又不忍。
“怎么了?”萧彧问。
吴管家迟疑了下,然后开口:“晚膳备好了,殿下要在哪里用膳?”
萧彧思索了下,想起以往他都是跟叶清在自己的屋内进食的,便道:“拿过来这里吧。”
“好。”
吴管家退出屋内,孔婷从后面走了进来。
“师兄……”看着萧彧憔悴得面色苍白的脸,孔婷有些不忍。她上前,站到书桌前。
她与萧彧一道在长鸣山长大,下山后更是跟着齐老住进了宣王府,对萧彧也算是熟悉亲近,可这个样子的他,却是她不曾见到过的。
她记得以前在长鸣山的时候,女弟子很少,仅有的几个都是喜欢萧彧的。
她们曾说,萧彧的眼睛很漂亮,虽然凌厉,但却似星星一般。
可如今她却看到,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再没有了星星。
“你也要走?”萧彧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
“嗯。”孔婷点头,说道:“我母亲要跟着去苏州,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萧彧了然,孔婷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她的母亲,自是不会与她分开的。
“也好,你到苏州,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我会的。”孔婷看着萧彧,脸上都是担忧,便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
她说的是我们,萧彧心想,或许是包括了叶清的。
“我没事。”以前的日子,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又有什么呢。
他看着孔婷,再次开口:“如果她有什么事,你记得马上写信给我,赛鸽我给你两只,你带到苏州去。”
“好,没事我也会给你写信的,告诉你我们过得怎么样,让你随时知道她的状况。”孔婷看着他,尽力地扯起笑容,“你也要写信给我,告诉我你的状况。”
“为什么?”萧彧能理解孔婷说的写信给他告诉他叶清的状况,那让他写信又是为何。
“如果姐姐想知道你的情况,那我就能随时告诉她。”
其实,孔婷让他写信,是想让他的生活除了带兵打仗、处理朝中事务外,还能做点什么,不要让自己那么伤心。
可是,在萧彧心里,却有那么一丝期待,问:“她,以后会问起我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谁也说不准的。”孔婷说着,扯开了话题:“方老爷今天退热了,刚才已经醒了,我是来接他的。姐姐说,再过几日,待方老爷和方师兄的身体稳定了,就启程返回苏州。”
孔婷看着萧彧听着她的话眼神低落,心下不忍,却又不得不开口:“我哥他不走,他说要留下来继续跟着师父学习医术,还要好好看着你。他说如果你出征,他也要跟你去。师父没定,但他短期内也不会走的,你没事的时候就去看看他老人家,陪他下下棋。”
“好,我会的。”
看着孔婷那稚嫩的面容,她比叶清还小两岁,却为了他各种操心,萧彧心下动容,听她继续说着。
“我父亲目前还在京都的,你有事也可以去找他,但我估计,他迟早也会走的,可能会先回一趟农灵山,然后也会去苏州找我们。”
萧彧沉默着,他知道孔婷的这番话,除了是她自己的想法,也是叶清让她来说的。
毕竟,孔婷一向不善表达,而今夜却说了这么多话也是不易。
他看了眼方才摆好的纸笔,道:“你等我下。”
在孔婷疑惑的目光下,萧彧执起笔,往纸上写去:和离书。
孔婷震惊地瞪大双眼,她抬头看着萧彧那紧缩的眉心,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如此平静地写下和离书的。
不知为何,萧彧以前没见过和离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此刻,却执笔写了下去。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蝉鬓,美扫娥眉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数月衣粮,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写到最后,萧彧顿了一下,最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他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印鉴,盖了上去。
原来,写和离书是这般的痛苦,又是这般的容易。
他将纸细细地叠好,装进信封里,朝着孔婷递去。
萧彧的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婷儿,你将信,交给她……”
孔婷眼巴巴地看着他,久久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吧,和离,都是要有和离书的。”
只有出具了和离书,他们的婚姻,才算真正地结束。
孔婷不忍,最终伸出颤抖手,慢慢接过那封信。
“师兄……”孔婷终是不忍,落下了两行泪。
她不明白,明明是相爱的人,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何要一别两宽?
萧彧走了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再次道:“替我好好照顾她,拜托你了。”
“嗯,我会的。”孔婷擦了下眼泪,看了眼萧彧,再次开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应该不想姐姐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是这副鬼样子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踏门而出。
萧彧愣在原地,想着孔婷最后的那句话。
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辈子,还会有这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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