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绿叶和花朵都显得更加鲜活。
冬梅站在凉亭底下,静静地看着已经呆坐了一个时辰的叶清。
只见她微微仰起的脸庞,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水气,还是眼泪。
但那绝美空灵的容颜,却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脆弱得让人心疼。
叶清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痛苦,还会不时泛起隐约的伤痛。
这几天搜寻的消息不断传来,可却一点小桃的消息也没有。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叶清并没有昏迷多久,那夜半夜她便醒了。
她想去那悬崖之下寻找小桃,被告知暗影卫和方星辰一直在那里未曾归来,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如果前去可能会成为他人的累赘,便放弃了。
她不愿再像白天在城郊的山上一样。
她宁愿自己没有去过那里。
李柔娘和方锦年一直在她身旁悉心照料,看到她醒来,一脸焦急,可竟也无言以对。
而后,方锦年拍了拍李柔娘的肩膀,示意她将当年的事说出来。
烛火摇曳,星光点点,叶清看着李柔娘脸颊细纹日渐增多,眼眶湿润,将这几十年的点点滴滴一一告知。
四十多年前,孟太傅携身怀六甲的夫人到徐州视察,却发现徐州知府勾结当地流寇,在徐州的大山深处挖矿,他们不仅将狱中的犯人押去挖掘,更是连路过的人也被他们捉去。
秘密被发现,徐州知府携同流寇派人追杀他们。
于是孟太傅便带着夫人一路快马往京都赶。
可就在途经安庆时,孟夫人却动了胎气,即将生产。
于是,他们半夜敲响了一户人家,一对年轻的夫妇接待了他们,孟夫人在那里产下了两个女婴。
由于生产前一直在赶路,加上生产时间过长,第一个女婴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紫黑,已无气息。
由于后面仍有杀手追来,在孟夫人生产完两个孩子后,又坐上了赶往京都的马车。
临走前,孟太傅将那死去的女婴交由那对年轻的夫妇帮忙处理,便匆忙离去。
那对年轻的夫妇,便是去往杭州探亲的李秀才和妻子。
就在李秀才准备将女婴带去后山埋葬时,那女婴却发出了浅弱的婴叫声,这才发现女婴气息未断。
于是,夫妻俩便把孩子带回去好生养着,在原地等了两个月,未见孟太傅夫妇再回去,便留了一封信在原处。
如果孟太傅回去的话,说不定能看到那信。
可当李秀才他们离开后不久,安庆那处却突然发大水,附近的屋子都被水淹了。
那封留下的信,估计也不见了。
李秀才与妻子成亲多年未有儿女,加上这次天灾,李夫人便觉得这是天意,是上天将孩子带给他们的。
于是,他们便将孩子带回苏州,对外说是探亲途中怀上,生完才回来的。
多年来对李柔娘亲身教导,视如己出。
后来李夫人病逝,李秀才将孩子带在身边,一直在学堂长大。
长大后与方锦年成亲,没多久就便生下了大儿子方泰晔。
后来,李秀才染上重疾,身体每况愈下,这时候知道有人在打探他的消息,于是便想到了多年前的事,向那人传递了见面的意愿。
孟太傅闻信亲自去到苏州,与李秀才会面。
两人的妻子均是多年前离去,身边至亲也只有一个女儿。
孟太傅得知自己的大女儿仍然生还并已长大成人感到很是意外,更对李秀才当年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不胜感激,两人促膝长谈,更是在李秀才的建议下,与李柔娘见面。
李秀才将李柔娘留在身边侍疾,将这多年前的事告知后,把一直等在书房的孟太傅唤来。
说到这里,方锦年过来拍拍李柔娘的肩膀,拿过手帕给她拭擦了下,眼神安慰着她。
李柔娘伸手抚去,她眼眶湿润,看着眼前虚弱的叶清,想着当年那个年迈的老人不远千里去到苏州,在看到她后,老泪纵横。
像是回到二十年前,李柔娘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坐在书房靠窗的椅子上,看到她来连忙起身,不小心绊到了桌子上。
旁边一位年轻的女子赶忙扶住他,带着他走到跟前。
他一脸慈祥,头发梳理得很仔细,没有一丝凌乱,但黑色的头发上仍能看到银色的发丝。眼窝微微凹陷,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静静地诉说着人世的沧桑。
虽然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不知为何李柔娘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即使是第一次见,但血液中似乎有什么在滚动着。
她知道,那是血缘中的牵绊,是与生俱来的。
孟太傅轻轻颤抖着双手,想过来握住她的,却又有点胆怯放了下来。
他轻颤着声音开口:“我本无意来打扰你的生活,远远看着你生活得不错,我心里便放下心来了。我在京都里也算是一个官,如果生活或者其他方面遇上问题了,可以写信告诉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忙;如果是急事,可告诉苏州的知府,他们有特殊的送信渠道可以加急给我的。”
“如果你以后想见我了,也可以写信给我,我得空了,就来苏州看看你。”
那一刻,李柔娘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即使是第一次见,却像是已熟悉多年一般,她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道:“有机会,我也上京都探望您!”
虽然他很瘦,但却很结实,抱过去很是温暖。
李柔娘后来知道,他是太傅,官职不低,但却很是忙碌,抽时间来苏州后需要赶回去处理朝事。
为了能让李秀才安生度过晚年,孟太傅认为李柔娘暂时可不用认回孟家。
李柔娘觉得这事无所谓,而且她一直跟着李秀才生活,外人也只知道李秀才才是她的父亲。
孟太傅待了几天,便回去了。
后来,李秀才去世,李柔娘为他办理一切后事,按着最高的标准。
即使不是亲生父亲,却胜似亲生父亲一般。
后来,李柔娘怀上二胎,大夫告之那是一对双生子。
她很是高兴,也写信告诉了远在京都的生父。
可是,她却中毒了,毒性很烈。
那贵人为她寻来大夫,日夜诊治,一个月后,才恢复了走路。
而远在京都的孟太傅也得知了此事,让他的养女孟祈云带着两位解毒高手前来。
孟祈云一来便住了一个月,看着她毒素清除后,才返回京都。
后来,李柔娘生下一双儿女,可女儿一出生便哭闹不止,后来发现,她身体自带胎毒。
于是,她又开始了四处寻医。
而远在京都的孟太傅,早在李柔娘生产前便让孟祈云带着一堆礼物到来,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匆忙离去,待她返回时,又带来了两个大夫。
而后,每隔一段时间,孟祈云都会为她寻来大夫。
有时她会与大夫一起到苏州,有时只有大夫带着书信前来。
当年方老夫人不满李柔娘日日只为这个体弱的女儿奔波,对她稍有怨言。
可想到远在京都的生父依然牵挂她,为她想尽方法从全国各地寻来名医。
那时的她心里觉得踏实,感觉到始终还是有娘家人在为她着想的。
便想着,待玥儿身体好些了,她便带着孩子到京都去探望他。
可是,玥儿还未康复,孟太傅却先一步走了。
李柔娘想着去京都送送他,可是那段时间方蕴玥的病却更严重了,而且方星辰也生病了,她无法抽出身来。
可即使孟太傅离世,孟祈云依然不停地为她寻来不同的大夫,解毒高手、宫廷名医、乡村大夫,只要是会解毒的,都一一被她寻来。
那一天早上,方蕴玥因毒性入肺,还是走了。
那个从出生起,便一直看病、吃药、一直未曾到外面走走的女儿,还是离她而去了。
李柔娘觉得她的心口缺失了一大块,想着随着玥儿而去,想着在那世间的另一头,也要好好照顾她。
可是,孟祈云却让人带口信前来,有要事相见,急!
她来到约见的地点,是一处偏僻的小镇,走过村居,行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看到了一脸疲态的孟祈云。
孟祈云一见她便跪了下来,说着叶家被抄,自己身中剧毒,请求她能收留同样余毒未清的叶清。
此时的叶清刚服用了半颗解药,如能求得农灵山的方子,是能完全康复的。
李柔娘走了过去,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孩,五官精细,外貌与年纪跟刚刚离去的玥儿差不多大,身子骨看上去要壮上许多。
那曾是她希望玥儿能长得到的身子骨。
那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双生妹妹的孩子,同样也是生了二子一女。
以前她也曾感叹二人竟如此有缘,连生的孩子的数量与性别都是一样的。
可是却命运弄人,她自己的女儿刚走,叶家却全家被斩,只余一个幼女。
李柔娘想着,自己生下玥儿后,多年来一直是京都给她寻来大夫,才撑了这么多年,如果没有那些大夫,不管是她亦或是玥儿早就撑不住了。
而玥儿刚走半天不到,叶清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也许,她是替玥儿来到她身边,来陪伴她的。
用一个健康的身体。
于是,李柔娘答应了,回去与方锦年商量后,将玥儿安葬后起程前往农灵山,为她求药。
农灵山的药果然是有效果的,半个月不到,叶清便恢复了许多,只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李柔娘想,就这样吧,就让她将叶清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吧。
而知道这件事的,由此至终也只有三人:她自己、方锦年和侍女阿圆。
李柔娘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即使是家人,她们竟也分不出叶清与方蕴玥。
他们由此至终也不知道,真正的方蕴玥没有挨过那个寒冬。
李柔娘从方锦年手中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随即叹了口气:“现在你也长大了,哪条路该走,走怎样的路,也该是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但你要记住,我和你爹爹虽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对你的感情确是真的。你要是还当玥儿,方家始终都是欢迎你的,你要是做回阿清,我们拼尽全力也会支持你的。”
叶清看着眼前的两人,她叫了他们八年的爹娘,却从来没有感到过违和。
即使不是亲生的,他们待自己却与亲生的一般。
叶清将自己的身子伏到李柔娘的怀里,就像以前一样。
娘的怀抱,一直都是那样柔软,让她感到安心。
即使如今知道了自己并非是她亲生的,那安心的感觉依然在。
她打心里认为,像李柔娘这样的怀抱,才是一个母亲的怀抱。
“娘,你永远都是我的娘,叶家,也永远是我家。”叶清轻轻说着,那是她最心底的话。
李柔娘闻言再次红了眼眶,八年前她亲生女儿走了,可是上天对她不薄,又给她送来了一个女儿。
“那你记住要好好休养,赶快恢复过来。”李柔娘说着,想到小桃,眼眶又是一红,“小桃那里,我也让你爹爹派人到那下游寻找的了,一切都是命数,别太忧心了。”
李柔娘的话仍在耳边,叶清的心却依旧冰冷冷的。
一如这个严春。
叶清呆呆抬头看着眼前刚冒出新芽的树枝,冬天过去了,春天也渐渐回暖,连树枝都开始发芽了,可是小桃,却看不见了。
当时方府搬迁至京都,最开心的就是小桃了。
只是最终,她也只在京都呆了半年不到。
都是命数,是吗?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便被家人卖去给别人配阴婚,如果那天不是自己路过,那小桃又是怎样一般的命运呢?
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叶清没有哭,没有闹,只是苦涩一笑。
心不是没有痛,也不是无所谓,只是认命了,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那天连累了她,恨自己无法前去寻她,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她上山。
但是,再恨自己,也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个仇,她叶清是一定要报的。
当年陷害叶家的、如今害死小桃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们,都必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叶清扶着凉亭柱子缓缓站起来,她松动了下有点麻的腿,抬头再望了一眼那枝头上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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