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龙节的前一日,方蕴玥将小桃接回了家。
距中毒至今已一个月有余,这段时间小桃一直在宣王府里修养,这日回来,激动得眼泪直掉。
而她衣柜里的衣服,也已被方蕴玥与冬梅重新更换了一批。
都是新衣裳。
小桃依然无比叹息,认为那些衣裳都是好的,还有两件都未穿过就送人了,心疼得不行。
方蕴玥笑着看她,心里无比庆幸:她们都中了这个据说没有解药不能救的毒都活下来了,那往后,她们的生活,都将会更加顺利。
李沉在距方府不远的地方置办了一间二进室的房子,就在朱雀大街后的巷子里,闹中取静。
屋前有一个大院子,方蕴玥这些天就在这里学习枪法,冬梅也趁春天来临之际,将院子的土都翻了,打算种些菜和花。
日子过得忙碌且快。
但这些日子萧彧却十分忙碌,处理完朝堂之事,还要准备长风营收徒的事。
加上龙抬头那日,皇室中举行祭典,作为四皇子他是必须要参与的。
说好在收徒开始前来与方家父母说的儿女大事也一直未有空前来。
连着方星辰也几日未见踪影了。
这几日,方蕴玥除了提升剑法的练习,李沉也教她修习枪法。
他说: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不见大枪百兵强,一见大枪百兵亡。
论单打独斗,长枪也是实用技巧,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方蕴玥的剑法技巧不错,但如果遇到真正武夫厉害的人,可能无法抵挡。
毕竟,她的力道不够,经验也不足。
不过大多京都贵女都不练习武功,如有练习的,要么像骠骑将军的两位千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但不会来参加长风营的收徒之礼;要么就只是跟随父兄练习过,并不十分精通。
所以,方蕴玥是有机会的,但又恐遇到高手。
可是,这几日李沉教她的枪法,却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所舞的那些招式。
而是长鸣枪法。
李沉说:他年少时也曾修习过长鸣枪法,加之她已有这本枪法的第一部书,修习起来会更得心应手。
但主要的,还是以提升剑法和力道训练为主。
几日下来,方蕴玥的双手酸痛得不行,就连吃饭都觉得费劲。
“小姐,要不还是别去了,太累了。”小桃一边帮她吹着羹汤,一边心疼道。
方蕴玥看了她一眼,心里也十分同意。
“可是我答应了殿下和二哥哥了,要争取拿个好点的名次的。”
虽然方蕴玥并没有与其他人说过皇上的那个要求,但长风营收徒一事她们也是知道的。
“那我一会帮你按按。”
小桃喂方蕴玥吃了些羹汤,看了看她的手臂。
“小桃,还是你最好。”方蕴玥娇娇地嗔了一口,轻轻地靠在小桃肩上。
冬梅拿着一堆衣裳进来,她看着二人笑了笑,然后道:“小姐,吃完这些羹汤你便先上床休息吧,明日一早,夫人要带我们去明德寺祈福,然后放龙灯、敲龙头。”
春节和上元节小桃都因为中毒疗养而错过,这次的春龙节她可不能错过了。
小桃正欲与方蕴玥商量着明天行程的时候,只见冬梅转头又道:“小桃你也是啊,要想一起去的话,今晚得早点休息。”
听到能外出祈福本是很开心的小桃随即小脸一垮,扁扁嘴:“我跟小姐都还没聊够呢。”
虽然不认可冬梅的话,但小桃也知道自己最近确实还没恢复好,自家小姐又因为每天苦练武功劳累得很,只得道:“冬梅现在就像外院的李嫂一样啰嗦了。”
“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
冬梅将衣柜整理好,出来又吩咐了声:“夫人说明早需要一起吃了早饭再去,所以得要早点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桃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对着方蕴玥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夸张表情:“小姐,那我先回去睡了,你可别太想我了。”
方蕴玥扯开笑颜,“好!”
自打及笄后,她便不再让小桃和冬梅睡在外间,她们会伺候好她更衣后回到隔壁的房间里休息。
方蕴玥坐在软榻上看着前几日方泰晔带给她的书,仍未休息。
她一向都是在戌时后入睡的,太早了睡不着。
虽然白天练得很累很辛苦,但精神却很好。
“吱呀!”窗外传来一阵响声。
声音不大不小,她却听得很清楚。
方蕴玥一手从案子底部掠去,从里抄出一把匕首。
她来到窗前将窗子打开,往外看去,除了一片寂静的夜色,没有任何人。
夜色深浓,后花园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声。一轮弯月高高地挂在夜空,安静,祥和。
院子里的雪地依旧平整,就连掉落下来的树叶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开始翻转,似乎从院子转到一处同是雪夜的山路上。
“吱呀!吱呀!”
女人背着一个小姑娘,艰难地在山路上行走,脚踩到路上的枯枝树叶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声音。
叶清伏在女人的背上,头又痛又晕,整个身体痛得缩在一起,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这种疼痛,却让方蕴玥依稀觉得有点熟悉。
但叶清没有喊疼、也没有闭上眼睛,她依然坚持着,没有失去意识。
终于,女人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叶清也被女人放倒在一片草堆上。
月牙从山间露出一角,方蕴玥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孟祈云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看起来就像是中毒了。
她将一颗红色的药丸从腰袋中取出,把药丸从中间一分为二掰开,一半塞进嘴巴里,另外半颗放到叶清的嘴里。
药丸很苦,但叶清还是吃进去了。
只见孟祈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天上的那轮弯月,自言自语道:“听说你最懂民间疾苦、最疼惜人间受苦的人,如果你真的有灵,请保佑我们这一次要活下去。”
叶清看着孟祈云的背影,她似乎抹了一把眼泪,依旧对着月亮道:“解药只有一颗,是死是活也只有你知道。如果今夜我们都将活下去,那就请你记住,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说完,孟祈云回过头来,虽然脸色不佳,但目光依旧坚定。
“阿清,你记住,今天杀不死我们的,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
叶清看着孟祈云,很想回应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眼泪就要掉下来,孟祈云道:“记住,不要哭,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我们今天失去的,掉多少眼泪都不够。”
所以,不要哭,不要流泪。
远处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孟祈云一听脸色大变,朝着远处望了望,又赶紧回头将叶清重新背起来。
孟祈云往回看了一眼,声音坚定:“京都,今日一别,我还会回来的。”
叶清重新伏在女人的背上,抹掉刚刚不小心掉下来的那滴泪水。
她回头,看着远处。
那里草丛划动,似乎有人向这边走来。
突、突、突、突,她的心跳动得很快。
她在害怕。
她害怕被来人追上,她害怕她再也不能回来,做她想要做的事。
方蕴玥捂着胸口,一把将窗户关上。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脑海里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回忆。
而那个人,似乎过得很不好。
她从小看过不少的话本,各种怪力乱神、游魂之说的书也看过,她时常怀疑,是否现在正有一个人,希望她能去帮她做一些事情。
比如,刚才那女人说的:报仇?
方蕴玥脱掉外衣随手放到榻上,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如果你真的有事相求,就到我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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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严冬将要过去,天气就骤然暖和过来,山野泛着青,柳条抽出了新芽。
郊外的明德寺人群熙熙攘攘,都是各处来祈福的人。
方蕴玥携着小桃冬梅,跟着李柔娘在寺里拜神祈福。
之后,她们来到寺庙外,那里正举办着放龙灯和敲龙头等春龙节的习俗活动。
虽然这明德寺的春龙节没有上元节来得热闹,但小桃依旧玩得很开心。
毕竟,她已经卧床休养一个月了。
难得出来,肯定是要尽兴的。
就连放龙灯,她也要来两盏,说是多放一盏,多祈一个愿望。
方蕴玥刚刚把龙灯放上,发现对面有人正盯着自己这方瞧。
她看过去,是一个年约二十的男子。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那人好生面熟?”小桃站在她的身旁,示意她看向对面那男子,问她。
“是有点熟悉。”方蕴玥回忆着。
那人身穿一件鸦青色长袍,长得高高瘦瘦的,五官平平却一双桃花眼十分夺人眼球。
“以前苏州那个常知府的二公子,常子亦。”冬梅在一旁说道。
“哦哦,我记得了,常小二嘛。”小桃撇撇嘴:“就是在学堂里说他来京都看过梅花的那个,后来跟着他爹去别的地方赴任了吧。只是这天气都拿把扇子,太装模做样了吧。”
方蕴玥点点头,也想到了这人,而且他好像也认出她们来了。
常子亦揺着手中的扇子迎面走上前来,对着三人点了点头。“在下常子亦,见过方小姐和两位姑娘。”
“常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方蕴玥同样点头微笑。
“是多年未见了。”常子亦说着,表情似乎放空了会,接着道:“我父亲年前调回京都,我跟兄长母亲也一起来到京都了。”
他顿了顿,“只是没想到,你们方家也迁居京都了,可真是巧了。”
“是挺巧的。”方蕴玥笑了笑。
像常知府那样的官职,应该是每到一处赴任都将至少做满三年,然后再调任到其他地方,但他那样快就能调到京都,可见政绩不菲。
“我们也是年前来的。”方蕴玥问:“不知常大人高升何职啊?”
“家父现任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是从四品上,是个不错的官职。
“那就有劳常公子代为恭喜常大人高升了。”虽然是旧识,但方家从商,与常大人的牵连并不多,方蕴玥并不打算与他过分热情,正想着如何脱身,只听常子亦道:“长风营最近正准备举行收徒之事,我已报名参加了,听闻方家二少爷在长风营里当副将,不知方小姐可有听闻?”
何止听闻,我还要参加呢。
方蕴玥纤眉一挑,这人不止知道她二哥哥回来了,连他在长风营里当副将也清楚,那这样看来,是不是连她参加收徒之事也了解过了?
小时候只觉得这是一个口若悬河之人,想不到几年不见,还长心眼了?
“有听二哥哥说过,怎么,常公子有兴趣从军吗?”方蕴玥问。
听说早年常大人调到西边赴任,那里环境艰苦,但离军营近,难道他在那里就生了想从军的想法?
“现在要说为国征战尚且过早了些,只是想去军营里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常子亦说着,继续道:“想当年我们在学堂时,方小姐曾说过要当一名行侠仗义的女侠,那时我更说过:你当女侠,我当将军,如果你犯事了,我带兵捉拿你。现在想想,你可能不当女侠了,那我也不当将军了,但将军是怎么样的,我还是想去看看。”
方蕴玥怔了怔,幼时说的话自己想想也好笑,这人怎么还能拿来说呢。
“那你小时候可说只有京都才能长梅花呢,你可知苏州这几年梅花也遍地生长了?”小桃嘟嘟嘴,十分不满常子亦将她家小姐小时候说的话拿来说。
谁小时候还没个小梦想呢。
“而且,你小时候还欠着我们东西了,结果人跑了,现在出现,倒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常子亦一怔,看着小桃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还欠你们什么来着?”
他是着实想不起来。
“那你回去慢慢想,总得想起来的。”小桃挥挥手,示意他离去。
她们还想再逛逛呢,别再挡着了。
只见常子亦笑了笑,道:“那好,那我回去好好想想,待我想到了,便登门拜访,将曾经欠下的双倍归还。”
怕你还不起了。
小桃扁扁小嘴,正想再说话时,冬梅拉了下她的衣袖,只好作罢。
“小姐,我们回去吧,夫人在那里等我们好一会了。”冬梅虚扶着方蕴玥,引着她向那边小路走去。
看着冬梅那微微变了变的脸,方蕴玥向常子亦道:“常公子,家母还等着我们,今日就此别过了。”
别了常子亦后,三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方蕴玥坐在软榻上,看着小桃与冬梅神色各异的脸,想着常子亦那似乎果真忘记了以前所说过的话,她低低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注定是过去了的。
即使再见,也已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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