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尤清之正听管事们回完话,走到隔间去看惜春画荷花图。
贾蔷期期艾艾地走进来:“婶婶,姑姑。”
尤清之转身,招手让他过来看画。
“姑姑画得极好。”
惜春停笔,偏头问他:“好在何处?”
贾蔷说不出来。
惜春教他:“若是人物,你就夸传神,山水夸壮阔,鸟雀夸栩栩如生。写意夸精工,色彩夸清丽,记住这些,若有人再问你,好歹有话说。”
贾蔷听此有些诧异。
惜春笑道:“如此,你再品评一下我这幅画?”
贾蔷稍稍扬起嘴角:“姑姑的荷花图,笔墨自然,设色清丽,光彩熠熠,栩栩如生,当乃神图也。”
惜春点头:“孺子可教也。”
众人都笑,贾蔷也笑眯了眼。
尤清之摇着团扇:“今日的书读完了?”
贾蔷的笑容瞬间消失,摇头道:“并无。”
“都说循序渐进,今日就先休息一日吧。”
贾蔷惊喜地看她。
尤清之指着窗外的荷花池道:“外头的莲蓬看着新鲜,我让人撑艘小船,蔷儿去摘些回来,到时候送到厨房做莲子粥。”
贾蔷自是喜出望外地应下。
惜春忙道:“叫两艘船,我与蔷儿比比。”
尤清之没有不应的。
两人坐了船,往荷花深处滑去。
惜春会水,尤清之又让连华跟着,贾蔷的船上也有会水的护卫,也不必担心。
尤清之正让人把惜春的画拿去裱了。
银蝶引着王熙凤过来。
“嫂嫂。”
尤清之点头:“薛家可还好?”
王熙凤叹气:“姨妈见了我,跟我哭了半日,也不大管事。倒是薛家妹妹虽年幼,倒还有几分章程,不至于乱起来,勉强把丧事办完了。”
“我依稀记得薛家还有一个小子。”
“我正为这事发愁,”王熙凤拉着尤清之坐至窗前:“我这位表弟名叫薛蟠,我只匆匆见过一面。我家二爷私下和我说,单这几日,便可看出他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往后这薛家,还不知如何支撑。”
尤清之笑道:“你愁什么,又与你们不相干。”
王熙凤悄悄道:“我那姨妈托我,想让那薛蟠来贾家家塾上学。”
“怕是不成,老太爷早说了,家学只许族内本姓子弟来此读书。”
“我也是这么回了,”王熙凤道:“只她母女俩恳求,我就是带个话。如今话带到了,也就罢了。”
让薛蟠来贾家家塾读书,是宝钗的主意。
薛家是皇商,但一应事务都是薛父操办,如今他忽然离世,薛家一时慌了手脚。
宝钗也知自家哥哥如今未经历练,怎能接下这么一大摊子。
见贾琏王熙凤前来奔丧,才想起贾府家学的事来。
自贾敬回金陵后,族内家学家风严谨,除了林齐、贾蓉这两个活招牌,也多了三、四个年轻的秀才。
宝钗此求,一是想借此约束哥哥,二来也是为借宁国府的名头,震慑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人。
听说贾家不允,宝钗只得罢了。
薛蟠正怕贾府应下,被人管辖着,不能随意挥霍。
如今见贾家回绝了,便觉天从人愿,笑道:“我虽未管过事,不过跟着学学就是,妈和妹妹尽管放心,我如今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专心学做买卖。”
薛姨妈和宝钗也觉着,薛蟠经历正事,或许从此改了脾性,也是一件好事。
也没有别的法子,让他接手了一应事务。
这日厨房往各处都送了莲子粥,只说是姑娘和二爷的孝心。
贾敬问文知:“蔷儿如今读书怎样?”
未及文知回答,贾敬又道:“罢了,才几日,能读出什么名堂来,总比去园子里抓蛐蛐儿强上百倍了。”
文知笑着说是。
“你把他明日到我这儿来,跟着我读书吧。”
“知道了,老太爷。”
听说明日要跟着贾敬读书,贾蔷慌地跟尤清之说不想去。
尤清之笑道:“你自去跟老太爷说,他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逼你的。”
贾蔷嗡声道:“琏叔叔和哥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尤清之哭笑不得,“你尽管去吧,我仍在凸碧溪馆等你。一时不来,我就叫人去接。”
贾蔷次日一早,丧眉耷眼地去了贾敬的院里。
昨日莲子粥的孝心时效还未过,贾敬面色温和,“你如今读什么书?”
“《广韵》、《尔雅》。”
“嗯,”贾敬抚须道:“学到哪一篇了?”
见贾敬细问,贾蔷鼓起勇气道:“叔祖,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做官。”
贾敬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你想作何?”
贾蔷摇头,又说:“婶婶说不着急,慢慢找就是了。”
说完瞟他一眼:“婶婶还在凸碧溪馆等我,孙儿先告退了。”
说了告退,贾蔷腿仍没有动作,等着贾敬发话。
“你去吧。”
贾蔷惊喜抬头,作了一揖,转身跑了。
到了凸碧溪馆,尤清之和惜春果然在此。
贾蔷兴奋地跑过来:“给婶婶、姑姑请安。”
尤清之笑道:“你来,今日不读那些书了,我找了新奇的书给你。”
《广韵》、《尔雅》对贾蔷来说的确枯燥了些,他坐不住也是有的。
尤清之想了想,叫银蝶把《一捧雪》找了出来。
贾蔷接过:“一捧雪?我从不曾听过。”
尤清之笑道:“世上科举当以四书五经为重,这样‘旁门左道’的书自然更少人知。”
“杂书?婶婶准我看杂书?”
惜春道:“你却小瞧了它,虽是世人口中的杂书,但其自有它的道理。”
贾蔷苦笑:“姑姑若叫我说实话,凡是书我都不爱读。四书道理也不曾少了,侄儿半个字却看不下去。”
这样无赖般的话,惜春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尤清之笑道:“蔷儿,你只看这书名,猜猜写的是什么?”
一捧雪?贾蔷想了想,“是写冬日?”
尤清之摇头笑笑:“‘一捧雪’非雪也,乃是书中苦主莫家家传的玉杯。”
贾蔷追问道:“一玉杯有甚好写的?”
“玉杯不过一引子,引出事来,引出人来,非是单写这一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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