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带着手套,举起一样东西递到景明面前:“给你看。”
景明正在处理事务,他初出茅庐,资历尚浅,状元的名头到了刑部也不好服众,所以事情会格外棘手些,闻言,他抬眼,看见一个透明长管子里装了一点黑乎乎的东西,问:“什么?”
纪潇就收回去,说:“我给你变个戏法。”然后用袖子遮挡,往里面加了点东西。
景明只好当没看见,低头在文书上写了几个字。
她又说了一遍:“你看。”
听起来只是轻微不满,但景明感觉到她其实是很不满的。
于是景明放下笔,抬头。
绚丽璀璨的一幕。
伴随着管身的倾侧,细腻如沙子的半液体里闪烁着点点光芒,以青碧色为主,像是一个小小的星空银河倾落,又像是无数的绸缎交叠,流光溢彩,轻盈柔软。
她又晃了晃管子,于是那些光点再度如春水荡漾,层层叠叠。
这样特别的景象却不能完全吸引他的目光,他不能不想起她那个冷漠的、没有波澜的眼神。
或许是他看错了。
景明用余光去看她。
她也在看那沙子,但她的眼神是那种见惯了、见腻了的,平淡得像是在做什么任务一样。
细碎的光芒印进她的眼睛里。
他说:“很好看。”
她就笑了笑,很矜持的、很符合她平时性格的那种笑,像是按捺着许多欢喜和喜欢,她调转目光看他,情意欲说还休。
景明的心一片寒凉。
他一直在看她,才能看清她眼底最初的淡漠。
她装的。
她道:“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我把这个送给你,希望给你整个春天,景明,生辰快乐。”
景明完全笑不出来,他低下眼睛,握住笔,才能制止他的颤抖,提笔在文书上写了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才问:“那最开始的是什么?”
黑乎乎的,应该是她做出来的毒药。
她维持着自己脸上的高傲,又试图倾诉自己的爱慕:“是我做的药。”
“——相思引。”
一个骄傲美丽的女孩子,所能做出来的最大程度的表白。
她把她所擅长的毒药,她所喜爱的流沙,全部融进了这个小小的长管子里,珍而重之地送给了他。
可惜她眼底的光亮胜过了跟他说话时的,她对毒药的兴趣明显比他多得多。
景明不敢正眼看她,他怕自己的失态被她看见,只道:“放下吧,我这里还有事情。”
她似乎很惊讶无措,没有料想到他这样冷淡,便把管子靠在他的笔架旁:“那……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很受伤,很失落。
景明抬头,看见了她最后一瞥的眼神,似乎是装累了,她显出与她语气截然不同的倦怠和不耐:这人可真难搞。
景明低头,又看清他在文书上写了什么:梧桐叶上潇潇雨。
他竟忍不住笑了。
景明笑了一会儿,拿出文书底下压着的一份帖子,走到灯火旁,看它烧成了灰烬。
这是他拟定的婚书。
他又看见了笔架旁那灿烂生辉的毒药。
相思引。
——
景明取出这毒药,它一如四年前的那样美丽夺目,天生就有着不可食用的模样,他取下塞子,一饮而尽,低头,给怀中的女子喂了一半。
相思引是一种很特别的毒。
纪潇觉得只是作用在身体上的毒实在无趣,又在得了相思引的方子后反复琢磨,终于从南疆的蛊术中获得灵感:她把蛊和毒结合在了一起。
不用活蛊,而用蛊虫尸体,又集齐了众多药材,熬炼配制。
若两人一起喝下相思引,又饮了彼此的血,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景明咬破步轻歌的手指,同时划开自己的手指,让步轻歌喝下他的血。
一阵剧痛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她的疼。
相思引,饮相思,引相思。
谁更深爱,就会更受到对方的影响。
景明第一时间感觉到的,竟然是庆幸。
他承担了一半,她就可以不那么疼了,而如今她筋脉僵硬,如果没有这药,他都不知该如何救她。
相思引生死与共,他以掌相触,渡过她身上的一半毒,然后用靠内力逼出,再引渡过来。
如是几次,步轻歌在吐了一口黑血之后,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至少呼吸平稳了。
步轻歌睁眼,看见景明,心情复杂:“景明这是救了我吗?”
系统道:“没错,景明喂你喝了相思引,把毒给你渡过来了。”
步轻歌微微色变:“相思引?那玩意儿喝完他不就能知道我的心思了?”
不至于到当对方肚子里蛔虫的地步,但至少情绪什么的完全瞒不住。
步轻歌恨不得把系统拖出来殴打一顿:“你看看!为什么让我穿回来?为什么让我穿回来!”
她以前弄出来的玩意儿全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凡她没有穿回来,这还有她什么事!
景明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细细感觉是厌烦悔恨的情绪。
不来源于他自身。
他低头,看见怀中面无表情的女子。
来源于她。
她厌烦他能知道她的心思。
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药给他。
她有一副铁石心肠,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却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点。
景明想要开口,却猛地咳嗽起来,他取出帕子,擦干嘴边的血迹,才垂下眼睛道:“毒性太烈,发作太快,我无奈才给你喝了相思引。”
步轻歌温和地冲他笑笑。
她也不是很想自己死,所以情绪大半都是冲着垃圾系统去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景明轻微变了脸色:“你哑了?”
步轻歌点点头。
景明抱起她:“先出去吧。”
路过纪潇棺材的时候,步轻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棺材里的女子是曾经的她。
她黑发披散,闭目安详,看不出生前的高傲与脆弱,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默交付给所有看见她的人。
步轻歌曾跟景明说,这是她的一场梦,现在看来,果真像幻梦一般。
景明略一低下眼睛,就看见步轻歌在看棺材里的纪潇。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个是他三年间夜夜辗转难眠,不能梦寐时的支撑,一个在他怀里眉眼灵动,呼吸起伏。
他无数次问自己有没有时光倒流的那天。
他无数次问自己有没有人死复生的那天。
他终于等到了。
哪怕她心如止水,哪怕她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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