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双眼已被气得通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喉咙发紧,咬字极重,声音却还是不住地颤抖。
扶苏跪在地上,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他的行径在他的父皇看来,桩桩件件都不可理喻。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的一切举止为何都会令他的父皇如此的不满。
扶苏深深叩首:“儿臣愚钝,不知错在何处,还请父皇明示。”
嬴政笑了:“你不知,好一个不知啊!”
手仍在发抖,嬴政不敢再执定秦,当即将之收回自己的空间内。
他如今心绪不稳,他是真的有些害怕自己一气之下将扶苏给砍了。
“区区一个照面,一两句话,你如何知道寡人就是真的?若寡人是贼人所扮,你却弃剑,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自然是个死字无疑。
如今对着扶苏,嬴政甚至不忍说出口。
对于自身的生死,如今嬴政已彻底看开了,可惟有一事他仍想要强求。
他的生前时光,他的身后十数年,他不愿他的子女早早归于尘土。
可现在呢?
后世史书上干瘪的文字凝实,变成了他身后或昏迷或死亡的贼人,变成了跪在他面前的长子。
这要叫嬴政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你的剑。一不用来护卫自身,二不用于斩杀逼迫你之人,你只用它自裁,更用它为逼迫你之人复仇。”
这还仅仅只是剑,若是为皇帝之后呢?
到那时,皇帝手中的剑可是大秦军队!
嬴政一件件往前追溯:“此前你已叫蒙恬劝下来了,要先行请示再决生死,又为何让两三人言语激一下便要当即自裁?”
“还有那道诏书,你竟信了,在你心中,寡人就是那般昏聩冷血之人?”
嬴政难以想象,在他的长子眼中究竟是何种形象,才令他的长子轻信这样一道诏书。
“最后,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你自己一人的脑袋吗?
你一死了之,当真能了却所有争端,令所有人都满意、都安生下来吗?”
此一事,是最关键的。
死,是令人生畏的,亦是最容易的。
将刀向脖颈一抹,万般事皆成了他者之事。
选择活着,此间人与事,每时每刻都在等待你的反应与决策。
在此事之上,嬴政宁愿扶苏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愚钝,而不是没有担当。
“扶苏啊……”
原先在天幕上,在书籍上看见扶苏的作为,嬴政更多的还是感到愤怒和生气。
而此刻站在扶苏面前,嬴政这才知道何谓百味杂陈,明白什么叫做无力,清楚什么叫做痛心。
他的儿子不像他,更不信他。
扶苏久久叩首,只听着嬴政口中罗列桩桩件件事,一颗心就好像落入万丈深渊,分分秒秒都朝黑暗坠落。
他父皇所说的那些,他皆无可辩驳。
无论如何,他都的确那般行事了。
“儿臣驽钝,愧对父皇厚望。”扶苏哽咽着。
他要如何向父皇自陈他的诸般思虑?
他是真的认为父皇不想再见到他,因此才将他送至边境监军。
他也是真的认为父皇厌弃他至此,永远都不想再见他,因此赐死他,才这般绝望。
他还认为,这些使者用家眷胁迫他,是看明白了父皇对他的厌恶,亦或父皇下了死令,方才如此便宜行事。
他更认为,父皇与他之间,不仅父子,更亦君臣。
再有就是,为何他面对一个与父皇相像的人就要弃剑?
说这是直觉也罢,说他是欠虑也罢,说到底,是他心中希望,面前人就是他的父皇。
他所顾及、贪念的这些东西,是如此地细枝末节,又是如此地不值一提。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父皇开口,解释这些在父皇眼中甚至上不了台面的顾虑。
可偏偏就是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东西,驱使着他一步错步步错。
乃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听出扶苏话语中的消沉退却之意,嬴政更是火大。
“自知驽钝就沉心向学!寡人难道就生来什么都会吗?!”
正如扶苏所想的那般,嬴政的确很难想到这些。
他眼中只有“现在就能解决”和“暂时解决不了”的事。
而扶苏所面临的这件事,在嬴政看来便是当下就能立刻解决的事。
三十万大军在握,赐死诏书即是帝国中央的求援诏书,来使即是突破反叛军重围的帝国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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