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此时缓缓抬起,按在李子逑脑袋上的手。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李子逑则淡漠的笑笑。
“怎么?”
“还没看够?”
“奴家的记忆里,可有不少私密的片段。”
“就这样被林大人,全都看了去。”
李子逑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脑袋。
脸颊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红晕。
李子逑的身后。
范书哲和谢长运,面色怪异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林弦则眼角抽搐了几下。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你脑子里的记忆,都有什么,关乎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看到半点关于酆都城的画面。”
“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那女鬼声音嘶哑的干笑两声。
“解释什么?”
“我可没那么厉害的手段,对自己的记忆做手脚。”
“林大人,你看不到我脑海中的画面,自然是因为酆都大帝的手段。”
“酆都大帝,我虽然只远远见过一面。”
“但从酆都城内,其他亡魂的口中,也多少对其有些了解。”
“那是一位性格乖戾的主!”
“他不想让他人,通过别的手段,见到酆都城。”
“旁人自然是无论怎样都见不到的。”
“林弦大人,要是真想看见酆都,我劝大人,还是亲自去城门头看一眼的好!”
林弦挑了挑眉。
对于李子逑说的话,将信将疑。
但是……
林弦幽幽的盯着眼前的李子逑。
“当年被你害得魂飞魄散的那位壮士,叫什么?”
李子逑的淡然的笑笑。
“不知道……”
“我受98号鬼都招降后,也曾试图去轮回司,调查他的信息。”
“可惜时代太过久远!”
“对他的情况和信息,我又知之甚少,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轮回司也查不出来了!只能作罢。”
林弦咬了咬牙。
“那是个真汉子!”
李子逑赞同的点了点头。
“确实!”
“在阴曹地府这么多年了,我再未见到过这样的汉子!”
林弦咬着牙。
面色忽然阴沉起来。
“可他被你害的魂飞魄散。”
李子逑又点了点头。
“他确实算被我害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做点什么!”
李子逑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萧瑟。
“说实话,我自从死去,来到阴曹地府后。”
“几乎少有后悔这种情绪。”
“但把他关进地牢,让他魂飞魄散,我的确后悔了。”
“如果他没有魂灭的话。”
“估摸着我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甚至被他劝说着,加入赤鬼军,也不可知。”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李子逑说着说着,竟然笑出来。
只是她的表情,越发落寞。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当时在地牢,那个男人,怎么就那么确定……他们……你们一定会赢呢?”
林弦盯着李子逑,神色也越加复杂!
他吐出一口浊气。望着白玉兰酒楼外,明媚的天空。
“说实话……曾经我一度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当汉奸。当别人的走狗,爬得再高也不过是啃骨头的狗,哪有什么地位可言?”
“而且有些汉奸……原本明明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为什么不能直起身板做人,非要做汉奸当狗。”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和我同事……她叫李清梦,是个嘴特别毒的姑娘……我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一边帮尸体化妆,一边淡漠的跟我讲……“他们又不知道国家能扛过去……””
“我在那一刻才突然醒悟了一个问题,是啊,他们不知道。我以一个后人的视角回看历史时,原来已经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当时的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国家真的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能再度成为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国。”
“在那样国土沦丧的背景下,最终胜利,才更像是痴人说梦。原来我们今天所习以为常的一切,并不是历史进程的必然结果。当汉奸的人想不到会有今天。”
“而成为英雄,成为烈士的那些人,其实,他们大约也是想不到的。”
“到那一天我才突然明白……”
“原来‘不做亡国奴’不是必然结果,‘抗争胜利’并不是必然结果,‘建立独立自强的国家’并不是必然结果……”
“原来那些人说着‘我们一定会胜利’时,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真的能够成功。原来他们前赴后继地牺牲的时候,也并不真正的确定,他们的牺牲是不是能换来他们想要的结果。”
“原来坚定的信仰,是这个意思。原来我一直知道他们伟大,却依然低估了他们的伟大。”
这一刻,林弦和李子逑都不说话。
谢长运和范书哲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茫然。
他们并不能理解,林弦和李子逑在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
白玉兰酒店的安保——一个阴沉着脸,四十来岁,国字脸,四肢粗壮的保安,忽然走了过来。
那保安把手搭在了林弦的肩膀上。
“小伙子。”
“我盯你好久了,你在女厕所这边,站了老半天了。好几个女客人因为你在厕所门口站着,都吓得不敢上厕所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人?”
“你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吧!就在对面,我怀疑你在我们酒店的女厕所,安装了摄像头。”
林弦的面色一变。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一个大好青年,竟然会被保安,认定为在酒店女厕安装摄像头的变态。
他冲着安保摇了摇头。
“保安大叔,你看看我真挚的双眼,我像是那种,会在女厕所,安摄像头的死变态吗?”
安保大叔,此时忽然冷笑一声。
“现在这个社会!”
“人面兽心的家伙,多了去了。”
“我又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去派出所,就把你的身份证交出来,我联系你的父母!”
林弦眼角抽搐了几下!
“我母亲去世,父亲失踪。”
那保安大叔,闻言,撸起了袖子。
“诶呀!”
“故意和我抬杠是吧。”
“那就打电话,联系你们单位领导。”
林弦捂着自己的额头。
“单位被台风毁了!”
“现在正在重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好。”
保安大叔,彻底怒了。
林弦看见,保安大叔的额头,此时都鼓起青筋。
“拒不配合是吧。”
“那你跟我去派出所。”
保安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拽林弦的衣领子。
但却被林弦一把打开。
那保安大叔的眼瞳中,露出震惊。
因为他的手腕,只是被林弦打了一下。
竟然火辣辣的疼。
像是要断掉了一样。
而林弦则拍了拍保安大叔的肩膀。
“大叔,不好意思,得罪了。”
“我实在没空去派出所……”
“拜拜了,您嘞……”
接着不等保安大叔反应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
林弦已经夺门而出。
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看不到林弦的身影。
保安大叔错愕了几秒,便立刻跟着追了出去。
“快报警!”
“抓变态啊!”
“抓死变态……”
而与此同时。
林弦在京城的大街上狂奔。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逆着人流狂奔。
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莫名的疲惫感……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了。
殡仪馆,因为之前偷袭自己的阴兵,已经被毁了。
怦然心动的“心动小屋”,被自己施法引来的神霄雷,劈成了碎片。
阴曹地府的母亲,因为被自己连累,被隆科多,咬碎了魂魄。
自从走上这条路后。
哪怕自己已经尽力。
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让身边的人,遭受牵连。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走上了和当年的先辈一样的路……
这条路……真他娘的不好走啊。
而就在这时。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林弦的身后传来。
“林大人……”
“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
“是在躲那个保安的,还是在躲我呢?”
林弦愤怒的回过头。
看见李子逑,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她赤着双脚,双脚离地,身体漂浮在虚空,一头黑发,无风自动……
这样看去,她越发的像是女鬼。
林弦瞪了她一眼。
“躲你?”
“我躲你做什么?”
李子逑嘿嘿冷笑两声。
“躲我不是很正常吗?”
“您怕了!”
“我的计划……让你害怕。”
“酆都大门开启后,三品阴官的联盟,会自然瓦解……三品阴官,会各自逐鹿。”
“但这也代表着,这帮三品阴官,为了能尽早进驻酆都城,将会无所不用极其!他们之前的手段,就已经很脏了,但往后会更脏。”
“而作为赤鬼军这边,可以算是唯一高端战力的你,一定……或者说注定会被他们针对。”
“你应该是不怕被针对的。”
“否则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你担心,身边的亲友。”
“我音乐听说……”
“在98号鬼都,您的娘亲,魂飞魄散!”
“隆科多,能对您的娘亲下手……”
“那其他三品阴官,自然也会有可能,对您的其他亲朋下手。”
“你的父亲,妹妹……你爱着的女人……”
“你怕了,这多正常呢。”
林弦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愤恨的瞪着李子逑。
“够了!!!”
李子逑的身影。
像是黏在了林弦身上一样。
林弦一停下。
她也停了下来。
“什么够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林弦喘着粗气。
他气喘吁吁。
“我说你可以闭嘴了。”
“你不是来投降的吗?”
“我接受你的投降。”
“你给我闭嘴!”
李子逑闻言,却嘿嘿笑出了声来。
“你果然怕了。”
“我确实是来投降的。”
“但我投降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你们赤鬼军能赢。”
“而赤鬼军这边,嬴的希望,源自于你!”
“你不能跑……”
“更何况,我对当年,那被我害死的寸头亡魂,心怀愧疚啊!”
林弦更加愤怒。
他的额头,这一刻,都暴起青筋来。
“你对那被你害的魂飞魄散的亡魂,心怀愧疚,你算计我?!”
“你有病啊!”
李子逑叹息一声。
“你要理解!”
“存续了千年的女人,总会有些病态的。”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和疯鬼,也没什么差别。”
林弦眼角抽搐。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让我做什么?”
李子逑直勾勾的盯着林弦。
“林大人……”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
“而是你想不想做……”
“那句话说的好啊……愿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林弦的表情越发挣扎。
他咬着嘴唇。
“可我不能再连累我的亲朋了。”
“这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李子逑幽幽的一叹。
“当年的那些“反贼”也是,每日奔走不着家,为了他们口中的事业,早就做了赴死的决心,他们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亲。”
“他们连累自己的家人担惊受怕,甚至入狱……”
“他们最先觉醒,却也最早死去。”
“想要完成那伟大的事业,什么都不付出,那可能吗?”
啪的一声。
林弦颓废的坐在地上。
他低着头。
自从母亲魂飞魄散后。
他其实就开始胆怯了。
他不是害怕自己牺牲……而是害怕,再次失去。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人,在参加这个“恋综”之前,本来拥有的就不多,无论是金钱,还是那虚幻的“爱”!
但命运偏偏很残忍,让他这个穷困的人,先是拥有,可很快,又要失去。
李子逑蹲下身子。
“林弦大人,怎么样,思虑的如何了?”
“你要是真想退出,我也不强迫你。”
“但我估摸着也不会投降了。”
“所以……”
“林弦先生,还斗否!”
良久之后。
或许也没有过多久。
林弦抬起头来。
他的眼角落下泪来。
“斗!”
“斗他妈的。”
“我和当年的壮士,比不了,我就是个盼望着能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能有点小钱,妹妹的病能好转,能和喜欢的人,过上安静幸福平安的好日子……”
“可我现在退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那些三品阴官,就能放过我?”
“不,不会的……”
“只要我存在一天,他们就放心不了。”
“我前面的路不是旷野,而是一条独木桥。”
“我想保全亲友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酆都,结束战争!”
“一条道走到黑的感觉……或许也不错呢!”
“打吧!打到底吧!”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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