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璨此时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林弦的耳边说的这些。
陶星璨口中,喷吐出的灼热气息,就吐在林弦的耳朵上。
林弦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他一是震惊,陶星璨刚刚说的话,透露出来的消息。
二是意外,陶星璨和自己贴的,竟然这么近。
两个人这一刻,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如果从陶星璨身后的那位摄影大哥的视角看去。
就像是陶星璨,此时在自己的耳边低语什么,倾诉衷肠。
林弦本能的就想要后退几步。
那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可不止人间的观众能看到。
阴曹地府的鬼魂们,也能看到……最重要的是。
郑春和能看到。
郑春和刚刚提醒(警告)过自己,不要“水性杨花”!
结果,自己现在就和陶星璨,耳鬓厮磨……
这让郑春和怎么想?
还有白乔楠要是看到了,又会怎么想。
可就在林弦脚步往后退的时候。
陶星璨的手,抓住了林弦的手腕。
林弦看见,陶星璨盯着自己,她的睁着那双大眼睛,眼眶却红红的。
神色近乎哀求。
林弦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不再后退。
而陶星璨低哑的声音,也幽幽传来。
“关于我家的事情,不想被公之于众。”
“而且,像什么“邪教”,“阴神”之类的事情,从我口中传出去,旁人一定会认为我是故意传播封建迷信思想……我以“灵异民俗”类主播的身份,参加这个恋综,本就饱受诟病……在你住进“怦然心动”小屋之前。”
“我其实才是所有嘉宾里,被骂的最狠的那一个。”
“我的家庭情况很复杂。”
“我的老家,在鲁东和江南交接地带的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村子的名字,叫“玄藏村”!”
“村子从清朝开始,就信奉祭拜阴神。”
“村子里有一位“大巫祝”,专门负责和那位阴神勾通。”
“那位阴神,我们称之为……“魂尊”!也称其为,“下方真皇洞神藏魂天尊”,或者藏魂菩萨!”
“每年七月十五,也就是鬼门大开的日子,村子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向阴神祭祀。”
“每次的祭品,都由村里的“大巫祝”选定,而几乎每三年,那位所谓的“阴神”都会要求村子,向他献祭一位少女,做他的……鬼新娘。”
林弦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他扭头,死死盯着陶星璨。
但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摄像头,不敢大声言语。
“活祭?鬼新娘?”
“多少年了,现在还有?”
陶星璨咧嘴笑了笑,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这习俗,据说,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建国之前,听说是每年,都要献祭一位鬼新娘,村里要是没有适龄的女子,就去外村绑来。”
“村里的老人说,破四旧的时候,村子安生了些时日,大巫祝,也躲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大巫祝,就带着村子里,信仰阴神的村民,卷土重来!活祭依旧。”
“千禧年以后,村子里,不肯信奉魂尊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和村里,以巫祝为首的信奉“魂尊”的村民的矛盾,也逐渐不可调和,所以他们纷纷搬离了村子。”
“而我家在村子里,我父亲,是坚定的,“魂尊”拥护者,他坚信,信仰“魂尊”的人,都会得到“魂尊”赐福,他的梦想,是成为下一任,村里的“巫祝”!”
“而我妈妈,并不信这些……她对村里的信奉“魂尊”的那些人,嗤之以鼻。多次提出搬离村庄,但我父亲却不肯。”
“直到我六岁那年……村里,上一任,已经八十岁的老巫祝,那天深夜,忽然来到了我家,他指着我的鼻子,说,魂尊已经选好了下一次要献祭的新娘子,就是我……等我十六岁,就要把我“嫁”给魂尊。”
“我父亲当时看着我,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陶星璨的身体,此时不自觉的发抖。
“那眼神里,写满了兴奋和骄傲……好像把自己的闺女,献祭给“阴神”对他来说,是无比骄傲的事情。”
“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她自然不同意,她和爸爸大吵了一架,两人之间甚至动了刀子,妈妈一气之下报了警!”
“在警察进村调解的那几天,我妈妈趁机带我从村子里逃了出去。”
“妈妈的学历并不高,但所幸,她的厨艺不错,为了养活我,她租了个小摊,开始每天早上,摆摊卖早点,我则坐在小摊旁边,写作业!”
“当然她也不是只卖早点,而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炸鸡柳,烤鱿鱼,煎豆腐……她的手艺真的很好,不论卖什么,我家的小摊,都比旁人家的多……当然我俩偶尔也会为了躲避城管在街上飞奔。”
“村里的人,也找过我们几次,想把我抓回去,妈妈就拿着个菜刀,护在我前面……村子里的人再来找,我们就搬家,换城市……”
“我们俩,相依为命,一路逃跑,抵达的京城。”
“在我们母女,相依逃亡的那些年,一些也是从村子里搬离出来的亲戚,也给了我们娘俩不少帮助,我三伯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年,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毅然决然的从村里搬了出去,我和妈妈,能搬来京城,他帮了不少忙。”
陶星璨的声音,此时忽然变得有些悲凉。
“我和妈妈,逃亡的这些年。”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童年的噩梦,那个可怕的村子。”
“可自从我十六岁之后,我几乎每个月的十五,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我被绑回了村子,村里的人,给我穿上了一件用纸做的红嫁衣,他们把我绑在祭坛上,祭坛的周围挂着红灯笼,那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也是一场阴婚!”
“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一身冷汗……自从那个梦出现之后,我知道,我六岁那年,那名“巫祝”说的话,是对我的诅咒……我从未成功逃跑。哪怕我已经离开那个夜晚很多年。”
“妈妈知道了我“做梦”的事,原本从不相信牛鬼蛇神的她,忽然变了性子,开始四处拜佛……所有的寺庙也好,道观也好,她都诚心跪拜,只为了帮我求个平安。”
“我考大学,报专业的时候,为了破解自己身上的诅咒,也特意选了“民俗专业”!甚至兼职,做了“民俗灵异”类型的主播。”
“可是……可是……”
陶星璨忽然落下泪来。
“可是没有用,你知道吗?”
“没有用。”
“从我大二那年开始。”
“我开始能看见鬼影了……”
“就是鬼的影子……我开始,心慌,失眠……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自己被一群大汉,村民,绑着,去和一个阴森森的人偶,配阴婚。”
“我精神越来越不好,只能休学……”
“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决定回“玄藏村”!她这个女人,本来生的瘦小,白净……可为了她的闺女,她随时随地,都能变成厉害的“泼妇”……这是她自己说的。”
“她在回“玄藏村”前,把我托付给我三伯,希望三伯能够照顾我……可她却唯独忘了,在回“玄藏村”前,和我告别!”
“为什么不和我告别,哪怕和我说一声呢!我一定不让她走,一定不让她回去。”
陶星璨捂着脸,开始呜咽了。
林弦则不自觉的把拳头攥紧。
“阿姨没有回来?”
陶星璨摇了摇头。
“失联了。”
“我报了警!”
“也大着胆子,带着警察,回过“玄藏村”!”
“但什么都没找到,村里的人,统一了口径,说没见过妈妈。”
“至于我父亲,在三年前,就死了……村民们,都纷纷指责我,是个不孝的闺女,父亲去世了都不知道,他们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孤苦伶仃,眼睛都比不上。”
“可我不在意这些……”
“我只在意妈妈。”
“可我再也没能见过她。”
“我之所以上这个综艺,也是为了,让她能看见我。”
“我没想和哪个男嘉宾,谈恋爱的……”
“直到遇到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
“我在你身边,待着,我之前的心慌,烦闷,就都消失了,就连之前总是在我眼前,晃悠的鬼影子,也没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喜欢或者爱情。”
“但我知道,这么多年,只有你能让我心安。”
“我想要一直待在你身边……”
陶星璨一只手抓着林弦的胳膊。
而她的身体,却慢慢下坠。
最后无力的蹲在了地上。
哭得梨花带雨。
林弦一时之间,少见的,有些手足无措。
负责跟拍陶星璨的那位跟拍摄像大哥,更是从摄像机后面,探出头来。
瞪着林弦。
用口型比划着。
“安慰一下啊!”
“快点安慰一下啊!”
“让这样的姑娘,哭成这个样子,你忍心吗?”
……
林弦张了张嘴。
但他并没有安慰蹲在地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陶星璨。
而是扭头望着身边。
刚刚叛变到他们这边的新同志,鬼魂,范书哲。
““玄藏村”……“魂尊”是个什么东西?你听说过吗?”
范书哲挠了挠头。
“隐隐约约,听说过一点儿……”
“没猜错的话,这位所谓的“魂尊”应该是……阴曹地府,六品鬼吏,曹玄……”
“他也是,我刚刚提过的,负责督办,“极乐丹”在人间畅销流通的六位鬼差之一。”
“他是那帮辫子老鬼手下的,最着名的走狗之一,好色……非常好色,尤爱美人,他的宅邸里,据说有佳丽三千——容貌卓越的女鬼三千!”
林弦瞪大了双眼。
他的眼神凶戾,像是要杀人。
“邪教又是怎么回事?”
范书哲,缩了缩脑袋。
“阴曹地府,有些鬼官,在人间曾经留下过一些传说。”
“这传说,流传的广了,信的人多了,这鬼官,自然也就有了信徒。”
“有些鬼官,会以“托梦”或者“冥府通阳”的手段,和这些信徒,取得联系,让他们建立“邪教”,这些“邪教”负责举办各种“淫祀”给鬼官上供……”
林弦气极反笑,他摇了摇头。
“这玩意,在阴司律法里,是明令禁止的啊。”
范书哲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而林弦则低下头,看着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陶星璨。
“你信我吗?”
陶星璨没有抬头!
只是手掌,依旧死死的抓着林弦的胳膊。
“我三伯去世了。”
“他原本是我知道的,最厌恶村子里,那些封建淫祀的,我的亲人。”
“可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成为魂尊的信徒。”
“我很害怕。”
“我害怕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所以我是信任你的吧。”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你。”
林弦此时终于抬起手,拍了拍陶星璨的脑袋。
“行!”
“你信我,那就够了。”
随后林弦抬起头。
“郑春和之前交代的事情,本来还想等一等的,但现在想来,等个屁!”
“摄影机,既然就在面前,那不如就在今晚!”
林弦盯着负责跟拍陶星璨的那位摄影大哥扛着的摄影机的摄像头。
把头一歪。
身体站定。
他的魂魄,在这时离体。
林弦出窍的魂魄,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躯壳,让他不至于倒下。
另一只手,冲着摄像头,直接比了一个中指。
“大清朝,那些,到现在,还留着辫子的老登们,还有那群老登的走狗们。”
“我草你们血妈!!!”
“阴曹地府的诸位同胞啊!”
“这群狗东西,做的肮脏龌龊事,从“勾结鬼子”到“极乐丹”再到“人间的邪教”,你们都听说了吧!”
“再置之不理!”
“最后受苦受难的,是人间地府,两界的苍生!”
“我曾表态,代表我个人,和他们划清界限,绝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但现在,我诚恳希望……阴曹的各位同胞,有一个算一个,有良知的,看不下去的,都他娘的,站起来,反抗……大清已经亡了,我们不是这群狗官的奴才!”
林弦的魂魄又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的魂魄,忽然慷慨激昂的大声高喊。
“一孤魂,坐急诊,高声大唱;尊一声,众同胞,细听端详:”
“多年前,那鞑虏,侵入九州;鞑虏恶,杀戮我,四十星霜。”
“想当年,这帮狗,丧尽天良;逼得那,百姓们,家破人亡!”
“或悬梁,或投井,填街塞巷;妇女们,被掳去,拆散鸳鸯。”
“那丁壮,编旗下,充当苦役;任世世,不自由,赛过牛羊。”
“那田地,被圈出,贵族享受;那房屋,入了官,变做私庄。”
“看起来,留得命,有何好处;倒不如,做鬼雄,为国之光。”
“这些事,虽过了,难以深讲;恐将来,那惨酷.百倍萧凉。”
“怎奈人,把生死,仍看不透;说到死,就便要,魂魄失丧。”
“任同胞,都杀尽,只图独免;那晓得,这一死,终不能攘。”
……
“这血仇,至今日,仍不敢忘?清余孽,还以为,大清未亡。”
“把贼手,伸入到,人间苍茫;视活人,为猪狗,吞吃抹净!”
“再无视,只怕这,阳间……也要凄凉……”
“左一思,右一想,甚是荒唐;凭什么,阴地府,还不解放?”
“我同胞,应该要,同心死义;我同胞,应该要,天道纲常!”
“只要我,众同胞,认请同道;只要我,众同胞,发现天良。只要我,众同胞,不帮别个;只要我,众同胞,不杀同乡。”
“那怕他,枪如林,炮如雨下;那怕他,将又广,兵又精强。那怕他,专制政,层层束缚;那怕他,天罗网,处处高张。”
“我亡魂,百敌一,都还有剩;凭什么,被欺压,尊严失丧?”
“诸位地府同胞,赤红的火焰,已经在罗酆山,熊熊燃起,我们的先烈,在阴曹地府,创建了“平等区”,他们已经开始尝试解放阴曹,创建一个新地府,一个属于我们的,属于广大鬼魂的,新地府!同胞们,切勿再坐以待毙——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推翻他们,推翻他们!”
“魂飞魄散又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应去泉台振臂呼,旌旗十万斩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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