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薛惠清和汪甜恬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是万中无一的和谐,那么谭珍蔺怀铮这对继母子的相处情形就是另一个极端——不死不休的敌人,当然,这里面多半是蔺怀铮单方面对谭珍的恨意。
谭珍出身晋城谭家。谭家是北方有名的矿业家族,名下集团把持着晋城将近三分之二的矿产开采业务。
谭家家大业大,谭父自然是期盼着一个健壮的儿子当继承人的。然而,谭珍的母亲体弱多病,生下谭珍已是让她差点儿就没能下手术台,去了大半条命。之后虽然靠各种名贵药材养着,可调理多年,她的身体始终不见好转。自知生育艰难,谭珍的母亲早已默认谭父在外会有私生子的事实,也表过态,会将孩子视为己出。
谭珍的母亲早早就表明了立场,谭家人都夸她一句贤惠。谭父虽然风流,倒也知道要给妻子体面,这么些年来外面的莺莺燕燕愣是一个都没敢在谭珍母亲面前舞过。
可她是大度了,谭父的那一片彩旗却没一个能把握机会。十几年下来,谭珍一个弟弟没多,屁股后面倒是跟了一群妹妹。
最终在谭珍13岁时,谭父认(肾)命(虚)了。在一次大病出院后,他与家里人交了底,表示自己不再强求继承人的性别,转而把期望放在了自己聪慧能干的长女身上。
从此,谭珍被作为承嗣女培养。
这些年,谭珍一边替母亲制约着父亲的那一票烂桃花和几个时不时散发一下茶香的妹妹们,一边疯狂提升着自己在父亲眼中的价值,被正式定为继承人这事对她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谭父求子无望后,终于发现自己的长女完全符合他对继承人的期许,久而久之心里那点不甘遗憾也就淡了。有了一个出类拔萃的继承人,谭父自然是卸下担子,几年下来,谭父壮了一圈,补品和运动让他看着比之前还年轻了几岁。
然而命运对谭珍总是很残忍,生活的转折出现在她27岁那年。
谭父久违地遇到了一朵新鲜的桃花,并一举中标。
在春节的炮竹声中,桃花的孩子诞生了。
是个男婴。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产房外陪护的谭父和谭珍对视了一眼。
谭珍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无法压抑的狂喜还有紧接而来对自己的戒备,谭父则被谭珍眼中死水一般的平静汗湿了脊背。
一时间,被谭珍压制多年的妹妹们展开了疯狂的嘲讽。谭珍早已习惯她们的针锋相对,不过这次她甚至还没动手,就得知父亲已出手将那几个丫头收拾得脱了一层皮。
谭珍明白这是父亲所谓的愧疚和补偿。
她开车去了母亲墓前,在墓碑上淋了一整瓶母亲生前非常好奇味道却始终不敢尝试的高度白酒。
母亲有没有尝到谭珍不清楚,不过她因为那酒意把自己熏得眼睛通红。
即便知道自己目前拥有的一切即将成为过眼云烟,多年来已经把为家族谋利这个信条刻进骨血的谭珍终究选择了妥协。
回家后,谭珍主动告知父亲,自己打算相亲了。
谭父既羞愧又欣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并让她亲自挑选联姻的人选。
谭珍挑中了禹城的蔺家。
彼时蔺远洲的前妻竹筝筝因外出绘画采风而意外身亡,年方而立的男人正为了事业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忙得焦头烂额,这对谭珍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
蔺远洲也非常需要一个谈得了合同喂得了辅食的贤内助,两人很快便举行了婚礼。
对于竹筝筝,谭珍其实并无恶感,一方面是她觉得没必要跟个死人较劲,另一方面,她对这个能放下富太太的生活不过,钻进深山吃苦的绘画狂热者还有几分佩服。她看过竹筝筝留下的画作,能感觉得到作者对这项事业的热忱之心,就如同她曾经愿为谭家肝脑涂地。
抱着对这个已故“同道之人”的一点感慨,谭珍面对年幼的蔺怀铮也多了几丝恻隐之心——据说这孩子原本不叫这名,是蔺远洲为了怀念故去的前妻才改的。相伴一辈子在名字中,永远镌刻着生母的死亡,谭珍觉得这孩子挺惨。
但后来她发现惨的是自己。
蔺怀铮逐渐长大,对谭珍的态度从疏离到冷漠到仇视,到了七八岁,两人已经见面就是家庭大战。
谭珍刚开始一头雾水,心想她甚至给这孩子换过尿布,哪来这么大的敌意?后来家里的保姆偷偷把蔺怀铮的日记拿给她看,谭珍才知道蔺怀铮认为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更离谱的是,在蔺怀铮的概念里,他的生母竹筝筝是他三岁多才去世的,原因就是已经鸠占鹊巢的她生下了儿子,竹筝筝气不过出门散心,出了意外。
谭珍被这扭曲的事实气笑了,她没有直接找蔺怀铮,而是先跟蔺远洲说了这事——能把事情歪成这样,三岁小孩没那能力,必然是大人灌输的。一开始,谭珍以为竹筝筝的娘家人做了手脚,目的是为了防止亡女在蔺家的地位随着时间而被动摇。
然而事情比谭珍想得还要荒唐,让蔺怀铮活在谎言里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蔺远洲本人。
这个男人根本无法承认竹筝筝的死亡。他不敢在强势的谭珍面前表现出来,只有对着他和竹筝筝的情感结晶一遍遍编造着竹筝筝还在世的幻景。生母还在,继母却已经登堂入室产子,几年下来这样的认知让蔺怀铮变得扭曲又阴沉,望向谭珍和弟弟的眼神永远像是藏着刀子。
往后的日子里,谭珍和蔺怀铮的争执发生了无数次。
最开始,年幼的孩子当然敌不过老练的谭家原承嗣女,然而随着蔺怀铮年龄增长,他的阅历逐渐丰富,再加上蔺远洲毫不顾忌的偏袒,谭珍开始力不从心。
她离开商场太久,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受到牵连的还有她的孩子。虽然阿璋资质出色,可所有的表现机会都被蔺怀铮压制,不得不远离蔺家的产业,走上艺术的道路。
蔺远洲为了长子总是劝她,不要跟一个年幼失母的可怜孩子计较。谭珍从不屑到愤怒,从抗争到麻木……有时她也会想,当初如果她更自私一点,在年幼的弟弟没有起势前把谭家握在手里,如今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谭珍知道蔺怀铮跟贺家的姑娘订了婚约。她还挺好奇什么样的孩子能让蔺怀铮这么个怪异冷酷的人倾心,可蔺家父子俩防她跟防病毒一样,蔺远洲美其名曰不让她为了蔺怀铮的事情费心,几年下来她愣是一次都没见过贺家小姐。
谭珍明白,这俩人大概是怕她去给贺小姐摆婆婆的谱,让人姑娘受委屈。可她巴不得跟蔺怀铮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会去在乎那个所谓的“婆婆”身份?这父子俩的做派让她觉得可笑。
最近贺家真假千金的事情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其实比起被蔺怀铮护得跟稀世珍宝一样的假千金,谭珍对那个面都没露就让贺家风雨飘摇的真千金更感兴趣。她放在蔺怀铮身边的人汇报说,这段时间蔺怀铮屡屡在那个真千金的事情上吃瘪,人都气瘦了一圈。
谭珍乐得多吃了一碗饭,这个真千金明显深谙联合纵横之术,年纪轻轻倒真有两下子。
对比之下——谭珍看着在蔺怀铮臂弯里瑟瑟发抖的贺语柠,面露嫌弃。
看清贺语柠长相的那一刻,谭珍便明白了蔺怀铮非此人不娶的原因——这姑娘长得很像竹筝筝。
但也只是五官上的“像”。
她见过竹筝筝的照片,对那双眼角下垂却丝毫不显柔弱、眼神充满真挚的双眸印象很深。
竹筝筝也许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一定是一个深爱着绘画的艺者,与这个把柔弱当武器、眼里闪着精明的贺家假千金截然不同。
“你口口声声怀念你妈,结果为了这么个替代品,对另一个女性搞荡妇羞辱?”谭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继子,语气失望又轻蔑,“你妈有你这么个大孝子真是三生不幸!”
蔺怀铮被她的态度刺激到,猛地起身要动手,谭珍不慌不忙用鞋跟踹在他膝盖的软骨上,高大的年轻人闷哼一声又跌坐下去,谭珍再度取得视野高位。
“在你躺在这女人腿上睡觉的时候,蔺氏的股票跌了四成!”谭珍冷声道,话语如刀撕裂着蔺怀铮的自傲,“你把蔺家当什么?给你自己擦屁股的草纸吗?!人贺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手伸得长就算了,搞的把戏还这么下作!你妈的调色盘都没你玩得花!”
“你给我滚!”蔺怀铮终于爆发,在陆芙那里受的挑衅他已经很恼火了,现在又被谭珍当面嘲讽,这让一向做事无往不利的他难以忍受。
他要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有什么错?难道要像他父亲那样等无法挽回了再活在自己的谎言里吗?
谭珍嗤笑一声:“蔺大少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蔺家是你说了算了。上午要紧急召开运营会议,你想好怎么解释这摊子了?”
蔺怀铮哽了一下,他能怎么解释,这次就是他栽了。想不到那陆芙这么邪性,真是该死!
但在继母面前,他不愿示弱:“我自有安排,请你出去!”
斗了这么多年,谭珍哪里看不出他束手无策。她冷笑着摇摇头,看了插不上话的贺语柠一眼,转身走了。
出了蔺氏大楼,她给自己的团队打了电话:“想办法跟陈理联系上,跟他对一下口径,必须把事情截在他身上,公安那边我会找人打个招呼让你们进去……有什么困难?都是年轻人,他自己喜欢那个漂亮的真千金但是追求未果因爱生恨之类的不行吗?聊天截图你们配合着做一下……等等,我有电话进来,你们先讨论着,晚点给我汇报。”
来电显示“阿璋”。谭珍有些意外,阿璋最近在搞巡演,每天累得不行,一般都是睡到中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电话?她上了车,周围安静下来。
谭珍调整了一下情绪,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刚跟蔺怀铮的冲突。
“喂,阿璋?”她放缓了声音,“怎么起这么早?”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带着哽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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