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府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道统公认的名门正派,世道正一,与武当山并驾齐驱。
与武当山看重地利与人和不同,天师府独掌天时,核心道义是以天道运行规训众生。
几十年来,天师府受尽世人顶礼膜拜。第八代掌教张祖陵,因镇魔九天一战成就天一境,享誉五十载,被世人尊为道统领袖,人间仙人。
也就是那一战后,天师府被传出有绝世功法,可助人直上天一境,江湖中人虎视眈眈,可只要有老天师坐镇山门,就无人敢觊觎天师府的无上绝学。剑仙凌若寒和仙人言苍梧去前,尚有二人可与其争锋,二者离开江湖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一位天一境的大宗师,不知是何等风姿?
央州秦武之乱的惨痛教训让百里长生知道,所谓天道不是走顺应天势,闲云野鹤的修心之路,而是肩扛众生与使命的平天大道。既然要达到天道极限,天师府总是绕不过去的劫。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师府竟然纵容小徒放虎怪伤害百姓,更有年轻道士山门拦路,态度凶恶,百里长生本想和和气气上山讨要个说法,不料那名龙虎山的小道士始终油盐不进,交涉不过便要动手,龙虎道士猛然前奔,一掌劲风凌厉就要劈来,百里长生不慌不忙,一记游掌抹过那道士的手掌,就这样卸去了大半的掌风,名叫张景行的道士一掌劈空有些恼羞成怒,口中念诀,五指泛起符文金丝,拢成一把金刀,扫向青衫道士肩头。
当当当,金刀掌力砍在青衫之上顿时消散成粉末状态,张景行瞳孔微缩,眼见那人笑容灿烂,微微愣神,随后四肢涌起三色杂雷卷起道袖,扑哧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几十丈,砸在了玉柱之下。
龙虎山年轻道士缓缓起身,拿袖子抹去血水,眉宇间浮起一丝阴霾,说道: “你这个偷师的混蛋,竟会我天师的九色雷法,你究竟是何人?”
青衫道士轻轻呵出一口气,正准备说话,眼角一瞥,有庞然大物迅疾袭击身后,他身子弯曲,让那怪物身子扑空,一道青色的真气屈指弹出,击中虎怪狂阔眉心,怪物暴吼一声,身形却摇摇欲坠,没走几步就轰然趴下昏迷不醒。
张景行琢磨出此招的来历,惊道: “百里氏的长生醉?你是从央州来?”
青衫道士拢起袖子,神情严肃道:“百里家族,百里长生。”
那名龙虎山的道士当即快步上前,笑道: “误会误会,师爷让我在这里恭候长生道友多日了,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青衫道士点头道: “阁下是哪位?”
小道士匆匆行礼,道:“在下张景行,是天师府门人。”
青衫小道士想了想,沉声道:“听老师提起过,天师府老天师府之下有四位高徒,阁下莫不是小天师张景行?”
小道士摆了摆手,轻声笑道: “岂敢岂敢,哪敢在百里家族第一高手面前自称天师,都是世人胡乱言语,切莫当真,道友请随我来。” 说罢便让开一条道路,宏伟道观就坐落在眼前不远处,神圣威严。
百里长生无动于衷,眼神移向那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怪物,道士张景行了然于心,宽慰笑道: “无妨的,天师府自当处置周全。”
“如何处置?”
“自然是放回山林。”
百里长生停下脚步,“那岂不是还要伤人?”
张景行轻声道: “这座兽在龙虎山林生活百年,就连师爷也得敬他三分,我等借居此山,不好占山为王,故山中夜晚封山的规矩,就是要香客们避开此祸,今日之事全属意外。”
青衫道士皱起秀气眉头,眯眼道:“真是意外?”
龙虎山小道士笑了笑,“天命有常,意外也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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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京城皇宫藏于山水间。
鸾渊阁位于北方,由皇家供养的一干占星术士所掌控,是一座宏伟而神秘的建筑。相传此地为皇室气运所在,工部三次修缮,建得三十六层楼身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宛如一座巨大的星盘悬浮在空中。
作为皇家占星台,鸾渊阁术士们掌握着最先进的天道运行规律,职责是在人间遥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并对它们的运行轨迹、亮度变化等进行详细记录和研究。通过对星宿的观察和,预测王朝的风云变幻、国家的兴衰荣辱以及天下那些大人物的命运起伏。
每逢朝廷重大决策,皇帝陛下都会亲自登上鸾渊阁,校验天道法旨,承天请命,占卜的星卦往往很大程度影响着国家的政治决策、军事战略,影响着百姓的生活和社会的稳定,有人相传去年那场国战大胜便是出自这些术士的一语成谶才无往不利,可见鸾渊阁的地位至关重要,被誉为“天上之眼”,是北陵朝廷权力的象征之一。
此楼台风水极佳,每有朝政大事,若不谈定皇帝陛下论便会在此接待重臣,今日便是如此,君臣二人沿着星台无边群星缓缓慢走,偌大的观景台视野开阔,无一贴身宦官,无一侍卫警戒,四下埋于夜色,颇为宁静。
一身明黄龙袍的北陵天子手指轻轻抹过冰凉栏杆,眼神深邃,身旁那名一身逐鹿锦袍的年轻臣子便是前不久刚刚接任罗相乐佛之位的新晋宰相圣人张清正。张宰相一眼便看出了陛下的心情愉悦,轻声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可是因为杨家长子行刺一事?”
皇帝陛下沉声道: “果然瞒不过先生,按先生的布置,杨立文和杨广孝自导自演的子刺父戏码着实精彩,难为杨家长子有此魄力,敢背这大逆不道的千古罪名,接下来只需要推波助澜将此事闹大,便能动了后党根基,只是如此一来,朕便欠下杨家人情,杨家出了三个好儿子啊,以退为进,先生向来博古通今,有识人之明,对其三子怎么看?”
张清正负手于后,沉声道: “陛下眼光独到,微臣并无异议,这三人都是我朝未来的中流砥柱,杨立文有谋世之才也有定世伐略,若非命数不济,本有望接过我的位子,既然他做出选择,那么将来便只能是幕僚国士,黯淡一生,幼子杨三戟开了神智之后,陛下可顺水推舟,让其入主兵部,此人勇冠三军,将来南朝北朝必有一战,左大将军退下来以后此子可担当大任,所以在臣看来,杨家未来的变数都在那位新王手中,他若拥兵自重,杨家,必是第二个罗家。”
皇帝龙眉一挑,笑道:“先生这番话和司马完颜这老儿所说的一般无二。”
鹿服儒士视线望向星空,轻声道: “司马正使向来与我政见不和,况且他本是皇后门下重臣,能说出此番言语实属难得。”
明黄男子抖了抖龙袍,嘴角泛起冷笑,道: “这老狐狸真让看不清立场。”
张清正垂下一双洞若观火的明亮眸子,低声道: “恐怕他也在等,等罗家这盘大棋落子收官。”
明黄男子轻叹一声,“罗家不是杨家,军中派系横生,这些人各有立场,总不能一棍打死,还是该招安招安,能不动干戈最好。”
张清正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不太可能的,总要有人为此流血。”
忽然这位宰相双手浮起气机,一道黑影游走台阶,脚踩琉璃瓦,脚尖一拧,便如猿猴攀角,落在皇帝身前。
那人腰间佩刀,相貌堂堂,乃是天子禁军护卫当值统领徐广江,只见他猛然跪地,阴沉道: “臣冲撞陛下,有要事禀报。”
皇帝陛下挥了挥袖,张圣人敛去杀机,问道: “何事?”
那名徐姓护卫颤声道: “大剑士……去了。”
“可有遗言? ”张清正问道。
徐护卫应道,“大剑士说,请陛下早下决定。”
皇帝陛下脸色阴晴不定,默默挥手让他退下。
待护卫走后,张清正转过神来,拱手道: “请陛下速速圣断。”
皇帝陛下脸色一沉,默不作声。
三日之后,便有两封圣旨快马出京。
一是由国子监和礼部择选日子举行国葬,为许观礼这位大剑士送行。
二是为成全大剑士遗愿,封重剑门胡剑师为新晋大剑士统领江湖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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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道士跟着张景行上了龙虎山,沿路风景秀丽,仙气飘飘,道观风景比之灰山可说是别有洞天,格外神圣。
走到天师府偌大的府门前,月明星稀,可见许许多多的龙虎山道士在修晚课,几个圆滑好事的小道童眼瞅着景行山下等人数月才等来这位贵客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被师傅敲打脑袋,教训他们的问道不专。
青衫道士游玩般地四处探看,天师府大小景观都古老庄重,月色下更显得华彩,府上六殿十二庙门井然有序,穿过正堂广场下的龙虎一门,便到达了真正的天师府前,两尊汉白石雕一龙一虎护住黄铜兽门。
两位面色和善的老道士不苟言笑,守在门前,张景行轻轻一礼,说道:“人带来了。”
两位老道士互视一眼,在认真打量了青衫小道士后皆会心一笑,做出了请入府门的手势,齐声道:“师爷等候多时了。”
张景行就此止步,目送百里长生抬步进去,神情黯淡下来。
青衫道士从府门入正堂,可见金光闪闪的祖师尊相,门前一张太师椅,有个老道士双手扶住椅子两边扶手,正在打瞌睡。
青衫道士脚步轻盈,可当他试图靠近那老道士的时候却骤然觉得双腿上如有千斤重,眉心溢出一股凝重汗水,无上内劲充斥全身,双袖之下竟是剧烈摇摆不止。
老道士闭眼轻笑道:“当今天下武者,不怕那些一夜飞升横空出世的旷世奇才,反怕那些个以战养战的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亡命之徒,你可知为何?”
青衫道士手心三色杂雷滋滋作响,身形猛然踏出一步,体内气血翻涌,又抬起手掌将一身青色劲力游遍全身,这才喘了口气,沉声道: “无非是“脚踏实地”这四字真言。”
老道士蓦然睁眼,缓缓起身,脚步未动,身形却似幻影移动,一掌拍在百里长生胸口,下一刻百里长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神魂颠倒,体内大小窍穴同时炸开,身边道观高楼骤然被气力拔高数丈,石破天惊。
猛一回神,青衫道士身形微后急掠,靴子在地上摩擦出两道黑痕,浑身大汗淋漓,却见老天师是一动未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天师府道观并未真正被气海破坏,旋即沉声道:“好家伙,这就是天一境吗?”
老天师缓缓睁眼,缓声笑道:“百里长生,我等了你已经许多年了。”
青衫道士一愣,笑眯眯道:“能让世界仅存的天一境大宗师等我,还真是荣幸啊。”
老天师摇了摇头,道: “说来惭愧,老夫的天一境是巧借天道之力,损去龙虎山百年道行做嫁衣,比起那一步一脚印入圣的剑仙先生实是自愧不如,真要杀人,都是短短数招杀敌,哪里看你是什么境界?”
“老天师言之有理,不知道老天师为何等我?”
“你并非孤儿,乃是出身于天师府。”
“我?”
“当年你老师百里山在天师府修行,时逢九天作乱,天师府毁于朝夕之间,门人纷纷遣散子嗣,留于百姓收养,你父母双亲与百里山关系最好,便托其带到央州,说起来天师府才是你真正的家。”
青衫道士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神思混乱。
“我知你一时间消化不了,倒也不着急。”老天师捻起胡须,“景行天资不错,只是好勇斗狠非为正道,唯有放眼众生才能接过天师之位,山下那座兽龙虎一体,你能手下留情又护住百姓性命,我很满意。”
青衫道士神色凝重,问道:“所以山下纵虎怪伤人一事,老天师都知道,这是个考验?”
“情非得已,天师传承非同寻常,身负天命自然不可肆意妄为,传承者当心有慈悲,我大限将至,这位子非你莫属。”
百里长生撇撇嘴,“小道可没想接下天师之位。”
老天师嘿嘿一笑,悠然道: “你可知道我天师府的雷法除去了九色雷外,还有五行雷法和阴阳雷法两门,三门练就才可修的那世人魂牵梦绕的《天师掌中雷》,入天一境,阁下不正是为此而来? ”
“除了成为天师,再无他法?”
老天师伸出一掌,顿时天师府上空开了金光,一卷卷轴从天而降落在老道士宽厚的掌心。
“只此一法,习得这天师雷法,你便能举世无敌。”
百里长生犹豫了一下,缓缓向前。
忽然青衫道士腰间有一铃铛发出清脆响动。
那是一尊子母养风铃,千里传讯,北陵钓鱼城他曾对小女孩说过,若有磨难,便响动此铃。
百里长生缩回了手,轻轻鞠躬,决然离去。
老天师重重叹了一声。
那一日,青衫道士才上山来,又下山去,终是俗尘未断,难掌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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