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俏公子哥出城的时候,神情恬淡,一改往日做派,没有接受商洁儿的盛情款待,只有几句温语辞别,就连江南商会贴心准备出行的车马仪仗,他也不曾收下,直接是两袖清风携带一名仅仅是中人之姿的女子悄然离去。
此行绕道陇右,实乃路途艰险的无奈之举。江南繁华似锦,而陇右沿线皆是蛮荒之地,鸟不拉屎。沙漠中的马匪和江湖帮派横行无忌,如日中天,打劫过往商队和抢劫妇孺更是家常便饭。大漠宽广无垠,直通漠北沙漠边境线,官府势力难以监管,导致大片沙漠逐渐成为无主之地。刘子明看着一卷破旧地图不禁心生感慨,此行离开江南要去的地方众多,见的人也不少,第一个要见的便是被流放陇右的李炎兵,宣州城雨夜案,刺史李大人因私调城卫兵甲灭七族,获罪流放三千里流放到陇右的敦煌城,为敦煌石窟的修缮做监工。听闻州军奉令抄没其家产时,只见堂堂刺史大人家中竟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有一名聋哑女子服侍左右,不禁让抓捕的官兵潸然泪下。
一路行来,沿长江海上西行半月,后转入大漠驿道徒步一百里深入,才见黄沙漫天,日光毒辣的陇西沙漠,此时大漠如同熏蒸如笼,沙粒滚烫,风沙迷眼。一只庞然大物走在沙漠中格外刺目,有过往骆驼商队避之不及,商人远远凑近一瞧竟然是只吊睛白虎,也不知道猛兽背上的一男一女是如何做到能驯服如此凶兽坐骑,只当是江湖上了不得的神仙人物敬而远之。
小白走走停停,由于没有好肉饱腹,脾气变得异常火爆,一点就着,一个翻身竟然抖落了江南城准备的水囊,水囊倾洒而下,洒在沙漠里被热气蒸干,瞬间就已经见底,黄沙满天,热气腾腾,二人愣在那里好一会,心瞬间就凉了半截,小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此时他二人心疼如绞,嘴唇干裂,大漠缺水是大忌,这下可如何是好?
“白展堂!”刘子明气得作势狠狠踢了白虎一脚,忽然童姑娘指着前方惊喜大喊道,“那里有客栈!”
风沙吹开,果然看见一座黑色建筑,名漠上客栈,两人互视一眼,不管不顾往客栈跑去,跨门而入,不见几桌客人,只有老板一个人在柜台算账,对二人的到来置若罔闻。
刘子明迫不及待问道:“老板,水怎么卖?”
客栈老板头也不太抬,低头敲打算盘,沉声道:“一口水,一百钱。”
一口水一百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藏在沙漠里的客栈,店家却是出名的黑心肠,一口水竟敢卖出一百钱的天价,也就是仗着水资源在大漠有价无市又不受官府辖制,就算胡乱喊价也有恃无恐,毕竟虽然价高但能换回一条性命嘛,大漠脱水而死的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百钱换条命难道不划算?童姑娘被这店家恶劣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刘子明却没有计较将人拦住,不去理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大方交出了一锭白银块后让店家准备好两间上房和可口饭菜,另外要准备一盆上好的生羊肉。
店家是个皮肤黝黑面露狡黠的中年老汉,认钱不认人,看到银锭这才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变化,不仅吩咐伙计好酒好菜奉上,就连刘子明为什么要生羊肉也不曾起疑过问。
陇右的天气异常诡异,白日如蒸笼般炎热,夜晚却又寒风刺骨。
月明星稀,一只巨大的白虎趴在大漠的一个山坡下,低头吃肉。突然,它放下嘴里的美食,双掌抬起身子,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
远处的沙漠上,涌起一线风沙。几十骑游侠打扮的人策马如激雷,直奔客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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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州城武侯府。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前来给长辈敬茶,本来这一礼节在成婚后第二日就该履行,可央州近来又是大事小事不断,南宫少卿忙前忙后根本就脱不开身,就连新娘子也在处理家族事务上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得空二人不仅要完成端茶礼,还要准备北上的路程,冷黄两家的人不可久留南陵还要尽早北上,南宫少卿一同陪行,一来是陪双儿走一趟娘家告尉祖先二人修成正果,二来有剑都周旋北陵江湖势力,南宫家才无后顾之忧。
坐在正堂的南宫闻接过儿子儿媳递来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缓缓道:“你们何时起程?”
“明日便走。”南宫少卿淡淡道。
南宫闻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儿子身边,神情严肃地拍了拍南宫少卿的肩膀,语气沉稳道:“此行北上势必要走漠北一带,你若得空的话去一趟铁衣城。”
南宫少卿眉头紧皱,满脸疑惑:“铁衣城?”
一旁的南宫夫人听后柳眉微弯,欲言又止。
冷双儿看出了她藏有心思,轻声问道:“娘可是有话说?”
南宫轻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南宫闻面色缓和,沉声道:“你练刀,下月十五铁衣城里有大事发生,新晋天下第一的用刀宗门漠门要与老一派的天雷门分个高下,你去瞧瞧,对你练刀颇有好处。”
南宫少卿皱了皱眉,拍了拍腰间的黑虎悬刀,好奇道:“天雷门?听着耳熟,难道与我刀上的仙人雷老有关?”
老族长南宫闻沉声道:“你猜得没错,雷老正是上代门主。雷老陨落后,天雷门一代不如一代,本该接任掌教的百里雷牧弃刀从道投入你外公门下,此消彼长,陇右陌门那边凭着一个横空出世的柳千秋而力压天下刀客执掌刀道,此人惊才绝艳,刀法出神入化,现已入京在皇帝身侧掌管大内数万禁军。以我看,这场争斗恐怕不会善了,你此番观刀不可露了踪迹,我听闻西北鸿鹄城主洛无双也会去,出面调停两门恩怨,若是遇上,他恐怕会对你不利。”
南宫夫人喊道:“老爷……”
南宫闻挥手示意她无妨,然后接着说道:“洛无双号称武评第八,轻功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也是我的岳父大人。”
南宫少卿愣了一下,说道:“老师在世时曾经说过,老一代的武评榜上十人各自水分如何不做评价,洛城主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前十。”
南宫闻叹了口气,感慨道:“千真万确,你老师当年在西北出了八剑,却是奈何不了我这位泰山大人。”
“出了第九剑?” 南宫少卿眉宇泛起一丝寒气。
老族长摇头苦笑道:“不曾,凌前辈惜才啊,不过我这岳父并不领情,说就算十三剑尽数使出,结果也是一样无功而返。”
南宫少卿默不作声。
南宫夫人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到南宫少卿身旁,嘱咐道:“十七弟弟,若是遇上尽量不要动手,家父对南宫家族颇有微词,曾在铁衣城放下狠话,若是再见南宫家族的人必不会手下留情。”
南宫少卿眼神坚定道:“少卿心里有数,不让二老为难。”
“也别伤了自己。”南宫夫人忧心忡忡道。
冷双儿上前一步,说道:“爹娘请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十七哥的,若洛前辈为难十七哥,双儿愿意陪前辈切磋一番。”
南宫夫人揉了揉冷双儿的脑袋,抿嘴道:“好孩子,若是真的遇上,帮娘带一件东西给你洛爷爷如何?”
红衣女子柔柔地点了点头,“遵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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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客栈外传来动静,店家依然不为所动,任由十几骑酷似马匪打扮的高大游侠闯入院子,依旧是头也不抬,专心翻阅账本,拨动算盘。
一群人乌泱泱地涌入客栈,人人携带武器,头领是一名身穿紧身缁衣马裤健壮汉子,皮肤黝黑,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身份并不难猜,不是走南闯北的扈从游侠就是杀人如麻的流马悍匪。p一伙人声势浩荡地闯入客栈,吓得刚准备下楼打水的童姑娘连忙折回,压低身子趴在栏杆下,透过木栏的缝隙往下探看,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心生无穷的不安,若是真遇上马匪,恐怕这老板凶多吉少,先前那股对黑店的埋怨转变成了对老板性命的担忧,医者父母心,这是条人命。
“是镖师。”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童姑娘捂住胸口,瞪了一眼神出鬼没的刘子明,撇嘴道:“你又吓我,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马匪?”
刘子明拿手指了指楼下那名头领,压低声音道:“你看此人,一身古铜色肌肤,定是风沙多年磨砺所致,是陇右人无疑。那双宽大厚实长满老茧的双手是长时间练刀习武的证明,他身后众人打扮也大同小异,显然是一伙人,最重要的是藏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位老婆婆,身后背着一面狼牙锦旗,一看就是压镖的护镖把头……奇怪,总觉得这位老婆婆在哪里见过?”
童姑娘瞪大眼睛,视线沉稳地游走往人群后方望去,果然见到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婆,满头银丝被一根雅致的象牙木簪束起,身上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粗布衣衫,补丁密密麻麻却干净整洁,腰间系一条黑色布袋,身材纤瘦,不见衰老。
那名健壮的镖师头子将手搭在柜台上,朗声道:“店家,好酒好菜端上来,准备八间上房供我手下的兄弟歇脚,另外马匹喂上等的精饲料,动作麻利,价钱不是问题。”
中年客栈老板听后拨弄算盘的手终于停了一下,抬头对上那位镖师的头目,眼神沉稳且带一丝凛然,冷冷道:“先给钱。”
镖师头领的脸上登时浮起一丝不满,冷笑道:“怎么?你还怕爷爷们不给你钱,实话告诉你,爷爷们是沧海镖局的镖师,奉我们方镖道之令去华佗山一带压镖,返程路过此地在你这里歇脚,你先好酒好菜上来,回头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见老板无动于衷又开始埋头敲打算盘,原本以为抬出方大镖头的响亮名头可以蹭吃蹭喝的镖师当即愣住了,在陇右谁人不知刚兴起不久的沧海镖局如今在陇右蛮荒之苦地是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陇右自古以来就是奉镖师为尊,在茫茫大漠之中镖师的力量远远比官府强大,大大小小的商队客栈都是镖局罩着这才免去了马匪之祸,平日里白吃白喝这些客栈的老板只会笑脸相迎倍感荣幸,哪敢说半个不字?这不前不久有个叫君且留的客栈得罪了沧海镖局的大镖师们结果第二日便遭马匪屠戮,一家男女老少外加四名店内伙计都惨死马匪刀下,怎一个惨字了得?
镖师头领眼珠子骨碌一转,将佩剑搁在台面上,“这样,我牛杰把心爱的杀鬼剑押在你这里抵押,先让弟兄们喝口酒如何?”
这客栈老板看了他一眼,毫不退让道:“小本买卖,概不赊欠!”
那名叫牛杰的镖头瞬间大怒,手搭在长剑上一抹,寒光闪过客栈老板的眼前,一把长剑贴在中年老板的侧颌,恶狠狠道:“妈的,给脸不要脸了,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客栈老板侧了侧脑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态度就像粪坑里的石头,淡然道:“我不信。”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方的那名背旗老太婆走出了人群,出声道:“牛杰,差不多得了。”
牛杰重重叹了口气,收回长剑,阴恻恻道:“老东西,你可别后悔,希望你没有遇上马匪的那天。”
客栈老板拿手指揉了揉脖间被剑刮出的血丝,神情平淡。
牛杰翻身撞开几人,气冲冲地走出客栈。一行镖师人人面露凶光,但既然护镖老人发话,他们也不敢造次,只能气愤离去。
背旗老人微微弯腰,致歉道:“抱歉 老身替他们给你赔罪。”
客栈老板嗯了一声,从身旁拿出一个水囊搁在台面上,什么也不说。
背旗老人拿起水囊,弯腰谢过,缓缓离去。
目睹全程的童姑娘跺了跺脚,义愤填膺道:“这伙人真是无耻,说是镖师其实做法却和马匪无异,真不要脸!好在这老婆婆倒是心善,懂些礼数,会和他人好好说话。”
刘子明嘴角悄不可见地勾起一个弧度,望着老太婆步履蹒跚走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口中含糊不清道:“真是镖不如贼啊。”
深夜,客栈响起一阵人马嘶鸣。
童姑娘披着外衫走出房间,却发现刘子明星夜守在门口不曾入睡,见她准备大喊出声,连忙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客栈的乌黑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几道火光涌入大厅,瞬间将一楼照亮,中年店家躺在柜台前的木制摇椅上,眼神阴婺。
眼前十几个蒙面大汉瞬间包围客栈,叫嚣着店家拿出所有钱财还能留个全尸,果不出刘大人所料,马匪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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