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郡有草环传情的说法,药都女子生性明朗爽快最是直接,若遇上哪家心仪男子会将用草编织的同心结送给思慕情郎直抒胸臆,若是男子同赠草环则有非她不娶之意,商园竹叶小楼草环定情,对刘子明和童姑娘二人来说至关重要,私身以许,不白头不敢相离。
长得一脸女相的妖娆魔头抖了抖手上的草编手环,眼神里透出一丝得意,笑道:“好看吗?从一个姑娘手里抢的。”
像只宠物一般被拎在空中的刘子明低下头颅,全身发抖不停,猛然咬破嘴唇,一字一句道:“她人呢?”
“死了。”云淡风轻的两字从这个魔头嘴里脱口而出,显得是那样平常,刘子明却是眼眶充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持伞魔头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冷嘲道:“你这反应难不成是你的相好?如果是的话就真是太巧了,不如我杀了你,成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如何?”
刘子明握紧拳头,几乎哽咽道歉:“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持伞男子理所当然道:“本王看上的东西她不给,不乖,要教她点规矩。”
刘子明低下头颅,眼神黯淡如死水,下一刻却背生金丝六臂猛然从男子手中挣脱而出,六臂化作如千手观音,猝不及防拍向男子脑袋,男子眼神冰冷,轻轻伸出一指,向前一抹,刹那破去六臂金光,在刘子明那身金甲上划出一圈透体血线。
他手持雨伞打开,鸳鸯湖水水珠如剑。
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踏在刘子明身前将他踢飞了数丈,不屑道:“不过是借力手段,安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你本身连个二品高手都打不过吧。”
刘子明双手在地上抓出几道深痕才稳住身形,却忽然口中鲜血直冒,眼冒金星,视线模糊不清,他明白那魔头说的没错,这伏羲甲借力的神通在他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凭借这神物对付一些滥竽充数的劣等武夫自然是不在话下,可对付他这等实实在在入了宗师境的绝顶高手实在是捉襟见肘。
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持伞男子合上雨伞,径直走向他,已是尘埃落定那人已是神仙难救。
就在此时,刘子明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暴起飞扑,妖娆男子脸色一惊被刘子明环住身体,身子顿时全身僵硬,呼吸变得困难,白皙的面颊泛起一片涨红,胸膛一起一伏,脸上又羞又恼的神情。
一身伏羲仙甲专克妖魔之体,金甲贴入男子肌肤,持伞魔头立刻发出一声悲号,袖中万千黑气倾洒而出,身子就像气球漏气一般震颤起来。
“我要你陪葬!” 刘子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声口哨。
密林中潜伏已久的凶兽一跃而出,虎口大张,一举吃掉了持伞男子的头颅,一个漂移在地上摩擦出剧烈的尘埃。
持伞魔头身子轰然倒地,手中雨伞滚落一旁。
刘子明眼眶湿润,看了眼江南晴朗的蓝天,心情却如坠深渊,他脸色苍白,大口大口鲜血。
小白缓缓走到他身边,用舌头舔舐他的胸口,已是无济于事,眼神幽怨地发出阵阵低吼。
血腥味让白虎脑子突然嗡的一下闪过一丝疼痛,这一刻白虎想起前主人仙子林白林主交代的命令,那夜这位它跟随二十年的主人给它带了肉,轻轻捋了捋他的毛发对它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我要把你送人了,新主人叫刘子明,你要记住,若他好好活着,你就一直跟着他,若是他要死了,你就咬下他的头颅送回来。有肉吃!”
白虎发出阵阵低吼,缓缓抬动手掌,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便身躯一甩将他扔在背上,放足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几十具尸体。
鸳鸯湖畔,一阵黑烟从湖水里中冒出汇聚成一团黑云掠向那具无头尸体,黑气包裹头部,下一刻等黑气散去,又是那张男子女相的俊俏脸庞。
妖娆男子手持雨伞,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对杏子眼猛睁,射出眼神中的无尽寒意。
江南又下雨了。
————
雨落江南。
在蜿蜒的江南古道上,一辆破旧的驴车缓缓前行。车轮嘎吱嘎吱地响着,瘦弱的毛驴低垂着头,蹄子有气无力地踏着地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疲惫,浑身的毛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塌下。
赶车的车夫手持缰绳,目光凝视着前方将斗笠压得极低,雨雾天气更是看不清一点面容。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在风中微微摆动,补丁清晰可见。
驴车的木板上,堆放着一些简陋的行囊和杂物。车篷的一角在风雨中摇曳,偶尔露出里面陈旧的被褥,过了一会,被褥里忽然响起人的喘息声。
张平被冰凉的雨水浇醒,双眼缓缓张开,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驴车上,身上的伤口都被清洗过了,还打上了军方才会用的伤结,敷上了气味难闻的药油,显然是临时熬制的,即使在雨中刺鼻的药味也依旧强烈。
他闷哼一声,试图让自己爬起来,可只是稍稍挪动手臂,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四周不断颤抖,显然是在动,也不知道是驶向何方。
雨水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滴滴汇流入江入湖。
“不想死,就别动。”一个阴沉的嗓音在张平耳边传来,他只看见透过一起一伏的角度能隐约看见车夫的背影,看见那补丁衣服露出的背部的肌肉被不知道何物撕开了一条可怕的血痕,血肉模糊。
“是你救了我?”
张平呼吸急促,艰难地问出了口,他迫切想知道此人是敌是友,若是这人是敌人想要绑架他威胁水猛军,他宁愿现在就自尽。
那名受了背伤的车夫明显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转身,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是我救的你,但不是为了你。”
雨声嘈杂,张平嗓音干涩道:“为什么救我?”
车夫沉声道:“有个蠢货救你被抓了,而我一个人没办法救他。我想,你身为江南水猛军统领应该有些办法。”
张平皱了皱被雨水打湿的英武浓眉,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我想起来了,昏迷之前,是刘大学士救的我,只是很可惜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车夫勒住控驴的缰绳,转头是一张狰狞的面容,眸子里透出杀意森森的眼神,死死瞪着这个忘恩负义的江南第一武将。
张平轻轻抬头仰视这张恐怖的面容,神色平静,可他总觉得似曾相识,结合那军方才会用的伤口包扎方法,此人他一定在军方当过兵。
“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在下曾在边境线上的紫云关当兵驻守,虎贲军老十三团听过没有?”这是一句简单的试探,试探对方有没有军方背景,斗笠之下有没有可能是军方旧识?
只可惜那名车夫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中写满了冷漠,显然对这句话中的深意毫不知情。
车夫揉了揉太阳穴,抹去脸上的雨水,平淡道:“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救人。”
“没法子,我要是有办法,岂会被敌人打成现在这副模样?”张平将身子彻底躺下平,发出一声自嘲笑意。
车夫转过头去挥动打驴鞭,嘴角浮起一丝阴沉笑意,喃喃道:“你会有办法。”
鸳鸯湖林上百鸟惊飞,不是因为这突然而至的暴雨,而是因有庞大凶物在林间出没。
白虎狂奔在林间纵跃,刘子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雨水冰冷透入伤口,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沉重,意识也有崩溃的迹象,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挺住不至于昏死。
云海滔滔,大业未成,难道真要死在这大好江南不成?心中的她生死未卜,再怎么样也要到她身边去,说上一两句没说出口的情话才甘心去赴黄泉嘛。
大雨滂沱,刘子明脏兮兮的脸上混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虚弱道:“小白,带我回去。我找到小芷了。”
白虎猛然一个急停险些又将人摔飞,朝天怒吼咆哮一声,似乎是不喜欢老天下雨,调转方向往湖畔跑去。
白虎在雨水中就像是一道白色闪电,划过积水水泽和湿漉漉的土地,疯狂前冲,与一个迎面而来的黑影相撞。
那黑影只有几尺高,却能只手按住虎头,手腕一挥,白虎发出一阵呜咽被摔入密林,背部的刘子明一阵翻滚,浑身抽疼。
黑影持伞,身段妖娆,正是追来的新青天寨大当家。
刘子明缓缓抬头,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以一个趴在地上的姿势,说道:“我跟你走,若是人死了,我要见到尸体。”
持伞男子脚尖落下,云靴轻轻触碰地面的水潭,泛起一阵涟漪。“我为什么听你的,杀了你不是更省功夫么?”
“做蛊岂不是比死人做蛊更有用?你的身份我能猜出一些,你是巫师派的吧?结合阁下自称本王,举止投足都是女子做派,你是魔道第二人的南疆女巫王秦楚?我在北陵剑都的时候和你们南疆的莫里沙打过交道,他当时所用的易容术应该便与你出自一门。”
持伞男子摇头狞笑道:“你全猜到又如何?你都快死了,我可不跟死人谈买卖。”
“不,你不得不和我做生意,你有个妹妹对不对?”
持伞男子丢忽然暴怒丢开雨伞,飘然而过,抓起刘子明的头颅,冷冷道:“你知道人在哪?告诉我!”
刘子明苦笑道:“看来我们有的谈了,你先告诉我你抓的那女子是生是死?”
持伞的魔头嘴角抽搐,看了眼手上的草环,“信不信我捏爆你的头?”
刘子明不假思索,眼神迷离道:“信,不过要是她死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不用你杀我也会死。不过我听说了你来南陵大开杀戒,不惜与山贼为伍恐怕就是为了找住你那被人抓走的妹妹吧?她对你很重要?”
魔头眼里的狠毒忽然消失不见,露出罕见的温情,低沉道:“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刘子明眼神焕发起一丝希望,“她是我妻子。”
两个她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却是各自最珍贵的存在。
不再持伞的魔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她还活着,我留她性命帮我炼药。”
刘子明如释重负,眼眶湿润,嘴里念念有词:“幸好。”
他抬起头,仿佛一瞬间就恢复了那个权臣的风采,对着魔头凛然不惧,冷静道:“放了她,我就告诉你。”
女相魔头沉默了一刻,直接就是一巴掌拍在刘子明脸颊将他打晕,将他提起,扬长而去。
刘子明没有想到再睁眼时,已经身在海盗的老巢了,那是一个宽大海上营寨,仿佛世外桃源,刘子明躺在一座石室里,睁开眼来,见有一名皮肤小麦女子正在背对他熬药,背影纤瘦是那样熟悉。
刘子明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今日几度泛红,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酸楚。
女子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子,猛然扑到他怀里,哽咽地抽泣起来。
刘子明摸着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一阵幽香飘入鼻尖。
不去管大业,不去想生死,
此刻,有她在身边。
未来,再也不分离。
刘子明忍住鼻酸,扶起童姑娘的脑袋,温柔道:“这段日子你到底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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