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大漠北的沙滩戈壁深处,一个偌大的剑阵凭空出现,散发着耀目的光芒。这个剑阵由几千把剑组成,每一把剑都散发着凌厉的剑气,犹如满天繁星般璀璨夺目。
据说,卫义庭便是在这北武军最精锐的三千骑的围杀中死去的。这一日,大漠孤烟三千剑,一剑诛一骑,就当一报还一报。
剑阵中心,凌若寒盘膝而坐,白发飘然,静待敌手入阵。他的周身千剑铮鸣,无风自啸,像是狮子群发出阵阵怒吼。剑阵外的黄沙被剑气吹拂得漫天飞舞,形成了一道黄色的沙尘暴,大地咆哮。
此时的凌若寒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剑柄,仿佛在感受着剑的呼吸。
远处,北武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仿佛是一阵惊雷,打破了大漠的寂静。他们身穿黑色的铠甲,手持长枪和金刀,如同一群黑夜中的恶鬼,向着剑阵冲了过来。
凌若寒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雕塑。他的眸子里只有无尽的杀意。
沉默许久,凌若寒手中拿起一只不知是在何处拿来的酒葫芦,轻轻饮了一口,然后洒在沙漠上。
“老朋友,我已经多年不饮酒了,这一壶酒就当为你送行,我时日无多,剩下的,咱俩天上喝。”
风吹剑阵,剑枝满地作响,大漠烟尘之中,不见北营大军开拔,唯独三十六骑黑甲奔袭三十里直入剑阵。
这三十六甲,除青山侯杨广孝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其余三十五人也都是北武军中赫赫有名的骁勇战将。他们犹如三十五尊杀神,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支黑甲骑原有七十二甲,被称为七十二魁将,对应七十二道,各有所长,玉龙关破城战,七十二甲大战卫义庭,战死一半,世人不知那一战何其壮烈!
其幸存者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的亡魂之血,纵是面对当世剑仙,又有何惧?
马蹄雷动,黑甲骑奔马如风,转瞬已至百里之外。
青山侯杨广孝为人狂傲不羁,目中无人。他生平只怕南陵战神卫义庭一人,对同母异父的皇后姐姐苏卿卿也敬重三分,至于其他人,他皆不放在眼里。
此刻面对这位剑道天下第一人,他仍是一马踏出,身披青银甲,手捧紫鸾盔,在风沙中独自策马向前,凛然不惧。
青山侯杨广孝停在剑阵前十步的位置,微笑道:“如此剑阵从未见过,后辈开眼了,剑圣先生费心了。”
接着他的声音低沉道:“听闻先生除了闻名天下的十三剑外,还有一门三千剑的武学法门,没想到是真的,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青山侯杨广孝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钦佩。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的王朝大军整齐排列,旗帜飘扬,如同一座钢铁长城。
“我已传令回北陵,若我战死,大军由我儿接管,王朝大军的铁蹄不会因此停下。”
闻此一言,剑道天下第一人静静地站在剑阵中,他的目光冷漠。他面前的剑深陷沙中,皆被沙子埋去半柄寒锋。
“很好!”剑道天下第一人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悠扬。
杨广孝微怔,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摆下这座剑阵?”剑道天下第一人问道。
杨广孝没有丝毫迟疑,点头道:“为友复仇。”
凌若寒微闭眼帘,凝神道:“不错,这剑阵虽唤为三千剑阵,却不是只有三千把剑,而是阵中一剑名曰三千,此剑便是阵眼。”
青山侯弯身一躬,笑道:“谢先生提点!”
然后转身抽王剑,传令身后三十余骑,
“冲阵!”
——
北陵皇宫另辟蹊径,藏在山水间,山峦走势相叠,清秀山林入画。
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和光殿。
殿内豢养的两只七彩斑斓玉孔雀,它们的羽毛如宝石般闪耀,散发出绚丽的光芒,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生灵。一左一右拱卫着大殿,拱卫着坐在大殿琉璃凤椅上的华贵女子。
女主人面容端庄,眉眼如画。她挺直的鼻梁,美眸清澈如清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静静地听着殿中人陈述军情。
华丽的大殿上不见婢女,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声影苍老。
此人便是北朝军方第一人,枢密院正使司马完颜。他微微低头,黯然道:“侯爷已决心入那剑阵……”
皇后娘娘柳眉微蹙,不悦道:“我这胞弟,太过任性!”
“不过,枢密院策划拿下卫大哥的手段,本宫不喜。”女主人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如同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盘上,清脆而有力。
“无奈之举!面对这些怪物,若大军冲杀,只怕死伤会数以万计……”司马正使摇了摇头,叹道:“先是卫义庭,再是凌若寒,南朝这些老怪物们都藏不住了啊。”
“本宫与卫大哥有旧交,但不会为他违背国事。”苏皇后抿了抿朱唇,挑明道:“你来寻我,是枢密院有求于本宫?”
“皇后明鉴,剑圣先生武学源远流,虽说侯爷武功精深,但凭那七十二魁甲骑,院里觉得他恐怕也难以抵挡剑圣先生的锋芒……”
“司马完颜,本宫派十二助你。”传说中那震惊天下的武僧少年便藏在这后宫内。
司马完颜苍老的眉间顿时舒展,露出欣喜之意,笑道:“是天武大师的徒弟?”
“他的战力更胜其师。”
“只是,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平息那位剑圣的怒火。”司马完颜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大剑士和宫悬先生呢?”
“陛下,不日就要去南陵了,两位先生随行。”
司马正使叹息道:“陛下呀陛下,一国之君怎可妄为?”
苏皇后一想到这一切还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南边的美人,这位绝代美貌可称得上举世无双的一朝国母不免有些恼怒。
司马完颜看出了凤容大怒,不敢再说什么,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凤霓帷帐后闪现出一道枯瘦的小和尚的身影。
苏皇后柔声道:“听到了?本宫派你去拦下那剑圣先生,记住!是拦下,而不是让你去胜他……”
这位武僧打扮的少年双手合十,坚定道:“十二,不会输。”
皇后皱了皱凤眉,无奈道:“你这孩子……”
————
三十六魁甲骑兵各占一个方位,如同三十六宫星宿般整齐列阵,悍然冲入剑阵。
而剑圣凌若寒则独居剑阵中心,他的身形如山峦般巍峨,岿然不动。眼神如古井般深邃,冷酷无情,身前剑闪烁着厉厉寒光。
在他的四周,剑气纵横,银光四射,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重骑入剑阵,剑枝叮叮作响,刹那间动了起来。
居于阵前的青山侯抽出一把黑焰长刀,猛夹马腹,直逼卫义庭冲杀而去。同时身后三十五名魁甲将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剑戟,如三十五道闪电一般紧随其后。他们的马蹄声响彻云霄,自剑阵中传出。
三十五名二品高手合力,能否拖死大宗师?
徒劳。
面对青山侯领衔重骑的冲杀,剑圣大人毫无畏惧之色。他眸子透出一股杀意,剑意暴涨至巅峰。
他轻抬手指,平静道:“剑林起。”
千剑飞空,引龙卷扬起,约莫二十把名剑疾驰而去,与重骑相交,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火星四溅,一阵阵剧烈刺耳的轰鸣声在战场上弥漫开来。
三十六魁甲身影在剑阵中穿梭,剑与刀的光芒闪烁不断。
剑阵三十里,浩然博大。
魁甲骑之一的徐龙柄力大无穷,手持重型大戟,如出山猛虎一般,率先撕破剑口。突进十里,已是剑流如注,他手中大戟耍得虎虎生风,一人已斩落三十余剑,其余三十余骑皆被困三十里外。
剑阵内,血雨腥风,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将黄土染成了一片猩红,哀嚎声响彻云霄。
剑阵外五十里处,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入青天。麻衣背木匣的年轻人抬眼望去,啧啧道:“剑意无双。”
同一时间,漠北荒域的北武军大营声势浩大地逼近剑阵。
年轻人背紧了背上的大木匣子,单手握住古剑,单手挠头道:“北人玩赖啊,来阴的?”
……
……
飞沙穿石,黄土漫天,整个剑阵中陷入了一片混乱,被击落的飞剑足足有一千把之多,垒成了厚厚的剑池。
魁甲伤亡惨重。最终,仅仅有十五骑杀入剑圣身前五里,青山侯的黑焰长刀被神剑斩断,他的身体也被剑气重创,鲜血喷涌而出。
而在千剑林中,一把银光神剑赫然出现眼前,离众人只有二十步的距离。
青山侯气喘吁吁扔掉头盔,坐在神剑之前,恬然笑道:“三千剑,领教了。”
说罢他伸出手指,朝身后那血染甲胄的众骑说道:“这可是剑圣绝学的命门,谁破个给我看看?”
已断一臂的徐龙柄当仁不让,大咧咧道:“我来!”
杨广孝嗤笑道:“你他娘还是惜命吧,看你这狼狈的模样。”
徐龙柄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残袖,不服道:“大帅,老子再断一臂又何妨?”
“你小子!”青山侯嘴角泛起一丝轻笑,说道:“就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昨日凌先生营地挑衅,你是不是憋坏了?”
被嫌了一通的徐龙柄单手握紧重戟,望向不远处的白发剑圣,坦诚道:“恨得牙痒痒!”
青山侯叹了口气,用刀身撑地,艰难地起来,吐出一口浊气,笑骂道:“臭小子!本帅陪你一起!”
“大帅!!!”
杨广孝咬牙道:“别劝了,到了这步都没退路,拼了!!!”
谁都知道剑眼凶险,这三千剑阵借剑为池,剑意千叠,实在是微妙玄通。若是大宗师以下高手形单影只,独入此剑阵,绝无半分生路可言。
然而七十二魁甲骑名身为北陵骑兵之王,更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凶悍存在。强大如战神卫义庭也是被这只凶骑拉下神坛,更在与十天卫的六位一品高手的合力昼夜围杀下,造成一代战神的陨落。
其战意之决绝,身手之强悍,世上罕见!青山侯声名不显,在北陵军方虽占有一席之地,但几乎所有军方大人物都明里暗里讽刺道这位军侯是华而不实的裙带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组建出了一支纵横南北战无不胜的凶神骑兵。
七十二魁甲将骑为什么跟着此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小人物出身,受惯了世家门阀的嘴脸,渴望跟随这样一名雄心勃勃的悍主打出一片天下,好让北陵士子颜面扫地。
大军南下以来,玉龙关内乱中,里应外合配合北武军主力营大军诛杀白羽军驻军五万骑,又在之后一战击杀战神卫义庭。有传闻道,卫战神的最后一口气便是葬在一名魁甲将手里。
痛快啊!
每一骑都狂傲地想着,战神都死在我们手里,你凌若寒又有何分别?
纵余十余骑,却无人退一步,反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声势,竟盖过了剑鸣铿锵。千枪万仞朝剑中神剑之气障挥砍而去。
徐龙柄以肉身憾剑,被剑气炸成血花,魁甲将淋着这血雨前仆后继冲杀而去。一个接一个倒下,死亡笼罩了这支凶骑的每一个人。
直到青山侯身前再无一骑存活,才有人接近突破着剑气,来到那柄名唤三千剑的阵眼处。
杨广孝丢掉武器,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握住深馅阵中的银剑剑柄,怒拔而起,嘶吼道:“给我破阵!”
一阵青烟飘起,风沙遂止。然,神剑纹丝未动!
青山侯口吐鲜血,摊倒在地,全身摊成一个大字,笑骂道:“真见鬼!服了,彻底服了,先生实力无愧当世第一。”
一道白芒闪过,凌若寒踏空而落,冷漠道:“如何?”
杨广孝大口喘气,眯眼笑道:“痛快!!!”
白发剑圣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剑眼处被拔离沙潭中三寸的三千剑以及遍地的尸体和战马。
杨广孝爬了起来,冷笑道:“这伙野小子这几战长脸了,哈哈,死的值啊!”
“……”
“听闻您也是北陵人,那么想必您也知道这支骑兵无论如何结局如何,下场都不会太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只骑兵要说战力当世前三不在话下,我培养起来还真不容易!只是我不想他们成为将来无聊的政治战争的牺牲品。军人,要死在战场,风风光光,您说是不?”
剑圣一言不吭。
“我玩累了,不想玩了。”接着杨广孝狞笑一声,挥了挥手,借着沙暴掩住声势的北武军主力营突然出现,合围住剑阵。
青山侯狞笑道:“我有大军十万,还不能破你剑阵?”
“你尽可试试看!”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雷动,大漠上有几只北燕掠过天空,一闪而过,似不愿卷入这场悲哀的战争。
飞蛾扑火。
当北武军的骑兵们冲进剑阵时,凌若寒才轻轻地挥了挥手,剑阵再次启动。刹那间,三千把剑同时飞舞起来,如同一群蝴蝶般轻盈灵动。
每一把剑都带着凌厉的剑气,向着北武军的将才们扑去。剑雨倾盆而下,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铛!铛!铛!铛!
几十骑惨然坠马,几十骑奋勇向前。三千剑阵,何止灭三千军!
那一日,白发剑圣单脚悬空,一柄断剑白鹤,血染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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