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个鸟人罢了。” 这话很怨毒,很刺耳,在黑夜里像是一把亮堂的宝剑狠狠地刺入了曲九州的伪装的无比强大的宗师之心。
这话直击要害,便是说你大宗师之称只是表象,你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个爱养鸟的怪人罢了。
天下悠悠二甲子,先人大儒定下七十二道的山海秩序,统领万物正统,说白了便是选出这天下最厉害的七十二人,开宗立派,定鼎基业。
七十二道,以剑道为首,文道为末,其中七十道的名号或霸气,或儒雅,或是沾着仙气,就比如剑道的剑圣凌若寒,武道的轻武侯南宫少卿,独占兵枪二道的战神卫义庭……诸如此类,都是令人生畏的名号。
七十二道之中,这位大宗师也在其中,因喜好养鸟,偏生得了一个难听的名号:鸟道。
曲九州此人性情乖张,表面对世人冷漠如冰,只对养在鸟林的那些怪鸟才会流露出几分柔情,但实际上此人极重名声,相当虚荣,以宗师之尊,傲视江南受惯了万人敬仰,这鸟道二词隐隐再无人提起。
鸟人!??
今日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羞辱,这位大宗师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那双凤眼里直直透出一股阴火,杀意燎原。
南宫少卿也不再多说,暴喝一声,挥刀浑圆一斩,朝曲九州面门重重劈去。
曲九州双指如风,如寒,如铁,强力地制住那黑刀,大宗师之力何等浑厚,转瞬做出反击,双指如龙,指有森森剑气,横弹而出,轰在南宫胸口。
啪!南宫闷哼一声,听见胸口的关节的碎裂之声,面对不可战胜的对手他没有保留的余地,直接将全身真气附在黑刀上,激出一刀天雷,这是刀仙雷老的起手式,霸道绝伦。
曲九州眼睛微眯,眼见着双指间的缝隙被撑开,微微一凛,阴寒道:“刀是好刀,刀法也是一流,只是用刀的手,不是大宗师之手。”
他另一只衣袖如墨,挑动一股真气,锁死双指间的黑刀,轻轻一转,那刀声震出一阵刺耳的轰鸣。
南宫少卿受损的筋脉之处传来无尽痛楚,体内气血翻涌,连中曲九州二指穿体,肉身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没有童姑娘研制的治伤灵药撑着,恐怕此刻早已魂归九幽。
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此刻全凭强悍的精神强撑,以刀身诡异的刀气,牵制住曲九州神通广大的杀指,等待着转机。
劲力相持之下,曲九州不免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少年,佩服他的杀性,佩服他的刀法,以及他那视死如归,敢以命搏命的勇气和意志。
他不知道南宫在等待着什么,这么僵持下,只是蚍蜉撼大树,那刀绝不可能伤他分毫,他双指如风,以大宗师之力生出无穷的自信。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意志,都是虚幻的。
南宫少卿当然没奢望能用手中的刀斩掉他的头颅,甚至能靠近他近一分的距离都已是千难万难,他只是在牵制,在苦苦地等一种默契,一种配合擒杀算命人的默契。
就在南宫少卿油尽灯枯的那一刹,曲九州或是疼惜这等人才不该殒命,便将指间那股子杀戮之气抽回体内。
电光石火间,一道红光大闪,一把殷红的利剑从天而来,冷双儿剑刃开路,引起一道清风,把空气都割裂开来,直直刺向曲九州。
就在曲九州大意的一瞬,鲜红的剑刃刺入曲九州的轻衫,曲大宗师面色微变,哑然失笑。
这招是对付算命人的路数,南宫牵制,双儿刺杀,在合适的时机下,一品高手也难以招架。
只可惜曲九州不是一品高手,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
伏羲神剑刺入他的衣衫就如同扎入了沼泽大潭,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气海被彻底激发,就如同海啸喷薄而出,他抓住双儿的持剑的手将她一把甩了出去,身形如大鸟飘起,一指直穿那黄衫美人的眉心。
双儿迅速翻身,以掌化气冲开那双铁指,轰的一身被击飞了数米,南宫少卿顾不上僵持的黑刀和受损的筋脉,他体内的真气化作一道重锤,生生破开了曲九州的遏制,一个飞身接住了被击飞的双儿,背后又中两指,惨叫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双儿捧起南宫少卿面色苍白的脸,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心疼,说道:“对不起,十七哥,我来晚了,你怎么这么傻呀?”
南宫少卿躺在双儿怀里,嘴里不停流出鲜血,眸子里却是平静和温柔。
曲九州轻踏步子,稳住身形,习惯性双手负于身后,沉默地看着不远处被震飞刺在地面的一刀一剑,以及那受伤的一对鸳鸯。
这局面,不太好收场。
他微垂眼帘,半晌后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杀气,那杀气有形,化作黑线直直袭来,穿空破云,势不可挡。
就算是他,在先前那一番消耗过后,面对这迅疾的一箭也要暂避锋芒,因为这一箭,是图神箭的箭。
曲九州抖动袖袍,运气弹指而去,稍做阻拦,又以极快的速度侧身一躲,轻巧地避开了那黑芒杀箭。
那箭掠过曲大宗师的衣袍,撕出一块白布,射入一侧的灰土大墙中。
曲九州眉宇间冷意如刀,微微眯眼望去,巷子口又来一只小船,船上人手持青灰大弓,张弓搭箭,硬拉一个满月,箭头直视己身在黑夜里闪着银芒。
“你!?” 曲九州眸子里闪过异色,如此箭术,天下再无二人,只可能是箭道图青越。
图青越远远传来朗朗的清声,说道:“曲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你伤好了?” 曲九州直直望着他的独眼,旋即摇了摇头,望着这位当年并肩作战的老伙伴,笑道:“不对,你没有受伤,南漳郡的雨夜是在演戏?”
图青越用箭羽代替了回答,雷霆万钧再射一箭,这一箭更快,更毒辣,瞄准的是曲九州的咽喉。
只是曲九州这次没有躲避的打算,他乃是宗师,自然有着宗师的骄傲,以及宗师的应对方式。
他微沉一步,双指横在面前,一股浩瀚的真气肆意暴虐而出,迎向那雷霆一箭,咔嚓呲啦,那箭枝戛然而止,生生被空中真气搅动的巨浪撕碎,河流口距离曲九州的位置不足一百步,可这箭只前进了了三十步便生生被真气肢解为木屑烂枝。
“承天卫吗?你藏的够深的。” 曲九州凤纹眉微抖,泛起一丝轻蔑之意,转头看向调息已毕重整旗鼓的南宫和双儿,问道:“你们也是一伙的吧?还有那个叫刘子明的小子,都是皇帝的人。”
南宫少卿在又服下了一颗小药丸后,面容之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只是真气还有些不稳,他身上的暗伤极多,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双儿的情况也差不多,两人的伤势虽重,但还不至于失去了一战之力。
两名明显受了伤的二品高手再加上一名只擅远战的一品箭手,面对三人合围,面对那一刀一箭一弓,曲九州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要杀死这三人并不难,只是杀死他们之后,后面的人恐怕要陆续跳出来,如若这样,恐怕就很难再有安生日子了。
曲九州挠了挠眉心,看了看那对鸳鸯,又眼波流转,望向那只大弓,心想,不能全杀,便杀一人,也算是交代和警告吧。
他眼眸死死摄住百步外的图青越,冷笑一声,有了恶毒的想法。
杀死七族叛徒嘛,本就天经地义,可以向相党那位交代,图神箭若死在此处,又可以把祸水引向皇帝一党,如此看来这位曲大宗师也算是名箭手,这一招,一箭双雕。
“你们俩走吧。” 曲九州眉间泛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冲南宫和双儿缓缓说道,“杀人之事,总要交代,便由这个叛徒来背吧。”
图青越的独眼发着捉摸不透的幽光,握住大弓的铁手暗暗颤了几分,心头大凛,今日受令战宗师,他背后的箭不只是带了七支,然而再多的箭恐怕也无济于事。面前那人,如同天堑,好似绝峰,高不可攀。
早在湖面独行之时,他就思忖了一番为何刘子明要其出手,得出一个简单的答案,在那位英俊的指挥副使的布置里,自己是那个破局的弃子,给大宗师一个收手的理由,以自己叛徒的身份死去,换曲九州放过南宫双儿二人一条生路。
然而皇家承天卫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只见他微微敛了心神,强压上心头的恐惧,握住青灰大弓的手十分用力,抓得木藤的弓身发出挤压变形的杂声。
图神箭不会束手待毙,反而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和气势来,那种就算我要死,也要在你这大宗师身上射出几个窟窿来的惊人气势。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南宫少卿并未放下黑刀,并未后撤一步,只是冷冷直视曲九州的丹凤眼,简单一字:“不!”
……
……
华衣公子望着对岸出神,静静地等到了天明,天上划过一抹鱼肚白,江南水乡在晨曦中焕发了新的生机,湖水荡漾清净,昨夜的血腥味也被风儿吹散,巡河巷子平静已止,水面上飘来轻烟。
不过片刻,有一布衣大汉从巷子口钻了出来,走近了刘子明,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便默默退去。
刘子明双眼布满血丝,听着这消息终于松了口气,稍稍伸了个懒腰,转身朝客栈走去。
等他疲惫地推开客栈房间的门时,见到了那个清丽的身影,刘子明心头一暖,目光渐柔,倚在门边,呆呆相望。
几日不见的童姑娘端着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山药粥,看了他一眼,说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如此憔悴了?”
刘子明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径直坐了下来,盛了一碗山药粥,缓缓送入喉咙。
果然,还是没放盐。
但不知怎的,刘子明昨夜在湖边枯站一夜,今早体内受了些寒气。
然而见到了童姑娘,有热粥下肚,这寒气被驱散一空,疲惫的精神头也缓了过来,只留下深深的暖意。
“何时回来的?” 刘子明望向她,轻柔问道。
“昨晚啊。” 童姑娘也盛了碗粥,坐下喝了起来,随意说道:“你交代我的事我办完了,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刘子明挤出一丝苦笑,“恐怕得等等了。”
童姑娘嗯了一声,并没有介意什么。
客栈靠江,水声涓涓流动,像是空灵的乐器在敲打,温柔的秋阳并不刺眼,恰到好处地在木地板上洒在几点光斑,在这样的时光里,日子好似凝固一般慢了下来,两人就这美好幽静的晨曦中沉默地喝粥。
他舒服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陷入了沉思。也许没人看到出来,他本就是一个喜好平静的人。
三年前他无忧无虑地在山上跟着百里山老师学习,那时的日子清淡平常,偶尔无聊,却是那样潇洒悠闲,轻松自在,以至于他渐渐淡忘从小那段活在刀枪剑戟里的阴沉日子。
后来他被赶下山门,历练三年,见遍人情冷暖,那段日子闯荡江湖,数次险些死于马匪之手,后来入得京去,中科举,破大案,为朝廷屡屡下奇功,也许是出于褒奖,也许是出于党派之间的拉拢,这位年轻大人被捧的极快,走仕途顺风顺水,升官发财平步青云,一年前一举登天,成了南陵朝最为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这三年过的辛苦,周旋于帝相二党的争斗中,没有一日安生日子。他爱热闹,热心肠里都带着几分虚伪,或是官场生活所逼或是人心收买所需,无论如何,他伪装的极好,演的一出出赏心悦目的好戏。
人生在世,活在这真实的人间,有谁能不带几分虚伪呢?
想到此处刘子明忽然笑了笑,也许还真有个人?南宫少卿这个求直的怪人,自己有时还真有些羡慕他的。说他求直,不如说他是骨子里就有一股不屑,不屑于周旋人情,冷漠也正直,不屑于陪这混乱不堪的人间演戏。
这些人活着冰冷,没有人情,麻木中带着赤诚,好也不好。
童姑娘抓着瓷碗,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笑弄的一头雾水,问他想什么呢?
刘子明缓缓回神,笑着说没什么,他将碗里微冷的粥喝干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多少有些困倦,准备回房补个大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施小小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
“咦,小小,今天早去哪啦?” 刘子明嘴角泛出一丝好看的笑容,问道:“吃早饭没?要喝粥不?”
施小小微微喘了口气,着急忙慌道:“不喝不喝,公子,南宫少爷当街杀人,被官府拿了,您还不知道吗?”
童姑娘听闻一惊,屁股从凳子上挪起来,眉眼微蹙,轻轻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双儿呢?”
“双儿姐姐守在衙门口,让我回来报信。”
哪料刘子明一脸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又添了碗山竹粥,递给施小小,从容道:“没事的,先用早饭。”
施小小一愣,这都火烧屁股了,哪还有心思喝粥?
“喝完粥呢,帮我去找一个人。” 刘子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后,又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如果说那曲九州是最佳演员的话,那他刘子明一定是位最佳导演。
……
……
(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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