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君子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
康乐今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从旁边的白象郡来了大队的军马,将整个康乐郡四座城门围得严严实实,全面戒严,盘查各路人马。
康乐府前,元定街上人烟罕至,百姓禁行。
刘子明带领着涂安班头,王朗等一众府衙衙役等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斗起蝈蝈。
一刻钟后,街头扬起尘埃,一支花臂大弓轻骑队沿街头奔驰而来。
刘子明拍了拍几人,催促道:“快,别玩了,人来了!”
那骑兵之首匆匆而至,喜笑颜开,一个翻身下马利落十足,可以看出此人弓马娴熟,正是何燕山。
老大人快步而走,附身向前,直冲主题问道:“人呢?抓着没有?”
刘子明迎了上去,微笑道:“不急,先吃饭先!”
老大人急得胡子横吹,老脸涨红道:“我哪有这个闲心,人抓着没有?”
刘子明小脸一红,讪笑道:“跑了。”
何燕山脸色顿变,“跑了?从小侯爷手里跑的?”
刘子明平淡一笑,说道:“没事,他活不久了.....”
老大人面有愠色,不悦道:“刘大人,你别忘了我们合作的前提是,郑康必须死,而且要死的神鬼不知!”
“放心放心,保证死的特别惨,替老大人出口恶气!”
刘子明看了眼天色,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从容道:“何大人这些年都忍了,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忍不了了?”
“但愿你这顿饭,有好菜可以下酒。” 何使君冷哼一声,入了康乐府大堂。
————
城门封禁,行街上人烟稀少,只剩下几十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结成长队,沿着街边暗巷躲闪着巡查的官兵。
这些人中有一人格外扎眼,他虽然头发飘乱,衣着破烂,却不佝偻身子,也不瘦骨嶙峋,反而显得富态。
他默默地跟着乞丐队伍的大后方,紧张兮兮地望着四方巡逻的官兵。
有人路过,他便低头看路。人过抬头,跟着队伍缓缓绕过长街,找了个时机钻进了元定街的暗巷小院外的狗洞里。
有一衙役腰间挎朴刀,手提着油饼,站在院子里。
那乞丐进了院落,终于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径直从那衙役手中抢过油饼,大口咬了起来,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
衙役走上前,正是涂安手下的王朗,他弯着腰,连忙递上水袋,讨好道:“您慢点,别噎着~”
王朗是郑康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用说,那名乞丐便是逃匿出包围的郑康。
从山间摔落反而掉入一条直通康乐城内的秘密小道,沿着长长的直道一直走,便顺利地绕过了城卫。
郑康撩了撩乱发,又胡乱咬了两口,嫌弃道:“真他娘的难吃!”
“知道大人受委屈了,这也是没有办法.....”
那乞丐将水咣咣整袋倒在黑灰灰的脸上,猛的冲洗干净,问道:“情况怎么样?”
王朗苦脸道:“大人,我们的人都被拿下了,有一承天卫紫银副使收买了凃头,又和那何燕山联手暗算大人.....”
郑康恶狠狠地叫骂道:“娘的,承天卫,何燕山,很好!给我等着.....”
又沉默了一会,目光稍顿,问道:“你没暴露吧?”
“大人放心,凃安很信任我....”
“那就好,替我想个办法,我得回府衙一趟.....”
王朗从身旁拿来一把钥匙和行囊递给郑康,嘱咐道:“早就准备好了,大人千万小心,如今府上有重兵把守,我虽然想了法子调走了一些门卫,但终究还是太危险.....”
郑康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这群蠢货哪里听过灯下黑.....”
此时的康乐府上,没有一丝灯火。
————
天色已暮。
康乐府的后院巡查的人手最为薄弱,也是郑康的私宅,花园林处百草茂密,郑康大官肯定从此处入院。
果然,园林之中有密道缓缓打开,只是整个院子寂静无声。
郑康蹑手蹑脚探进了主屋旁的书房,轻轻地点了一丝微暗的火烛,这间屋子早在先前被黑狗放了一把火烧过,虽然重新布置过,但已经荒废,只剩下地面烧剩下的黑渣和几把破旧的家具。
因此没人来查。
郑康走到床边拉出床下一个黑箱子,用钥匙缓缓打开,屋内瞬间金光四溢,全是金银细软和银票。
郑康宝贝地装入怀中行囊,深呼了一口浊气,背上准备离去。
传来一声异响,灯烛一闪而灭,郑康抬起头,隐约间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摸黑望去,正厅面前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晃着刃口发亮的长刀。
“谁?”
郑康慌忙一望,瞳孔雷震,又是那人阴魂不散,黑长刀,白鹤衣,双眸如寒山之上的风霜凛冽。
南宫少卿。
他大叫一声,朝着东门跑去,刚推门而出,半步未踏,脖间便多了一道血痕。
红衣持剑拦路,剑寒之间映出动人容颜。
若是平时郑康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美人,但此刻这美人便是亡命毒酒,他哪里敢抬头欣赏,蒙头往西门逃去。
冷双儿也来了。
还未到西门,那金银细软就洒了一地,叮铃作响。
郑康也顾不得这些,逃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逃出城,他就能东山再起,只要逃往京歌,宰相座师便能替他撑腰。
他从众多细软中独独捡起一张红贴,逃向西门,离西门还有一步的距离,那门自己开了。
一锦衣男子手拿烛火跨门而入。
烛火微弱,暗红微闪,映照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当郑康看清以后,顿时双腿瘫软,面色铁青。
“你,你们是什么人?”
刘子明将烛火放入烛台,吹了吹,房间顿亮,又打量了郑康一番,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细软,笑了笑,问道:“郑大人玩灯下黑呀?”
“阁下求财还是求官,家师宰相大人……”
话未说完,刘子明从怀里掏出紫银色的令牌。
“紫银令?承天卫……” 郑康后退半步,喃喃道。
三门三人缓缓逼近,那郑康倒在地上,向床边爬去。
“你,你们想干嘛?好大的胆子,我是朝廷命官.....”
刘子明双眼清澈坚毅,脸上却尽是阴冷,嘲讽说道:“郑大人说胆子大,确实是胆大包天,童老你都敢动?说胆子小嘛,也实在是胆小如鼠,偏偏你以为将财宝藏在被火烧过的屋子里,就不会被人察觉,万无一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
“被火烧过的房子既然废弃,为什么又精心摆上家具,势必就是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暗处.....
郑康双眼一转,猛然退半步,舞爪刺向刘子明,南宫上前顺势一挡,反手一拉,郑康惨呼一声,胳膊生裂,锥心痛楚!
“还敢困兽犹斗?”
刘子明面色一沉,对着郑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啊~喔~啊·!”
那喊叫声响彻后院,似鬼哭狼嚎。
过了好一会,刘子明停下来喘气,感叹道:“打人还真是个体力活。”
那郑康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面目青肿,连头也不敢抬,哀求道:“别打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子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郑康,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你逃回京歌便能东山再起,别天真了,一来你是逃不掉的,二是我记得郑大人治下啊的康乐信奉天神已久,若是你不配合的话,明日一早便有告示贴出,说郑大人为民除害却遇天灾身陨,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啊!”
郑康面如死灰,“我.......”
刘子明走近两步,面露微笑,指了指南宫少卿,循循善诱道:“你有权沉默,但他的刀不会沉默,他可不像我这般有耐心.....”
瞥见那黑刀闪光,缓缓抽鞘,见他双手一摊,认命道:“刘大人想知道什么?我说!”
“清心居那把火是不是你找人放的?”
郑康低头道:“是!”
冷双儿美若秋水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平息的盛怒之色,手中剑微微抖了三分。
“认识一个姓花的人吗?”
郑康有气无力道:“花三年嘛,童老头的徒弟。”
“我听说你来康乐三年,是为了替相党求一种药,花三年一直替你研制此药,成功了没有?”
“没有,若不是没成,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郑康面色微冷,似乎在蔑视世道不公。
“成了,送到哪里去?”
“南漳郡的百花楼。”
“何时?”
“下个月月初,会召开百花宴。”
“与何人接头?”
“这我真不知道,先去赴宴,这是规矩!”
郑康不耐烦道:“你问完没有,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该放我走了吧?”
刘子明微微一笑,“问是问完了,但我可没有说过放你.....”
“你!!!”
“别急呀,郑大人,新仇是结了,但我们还有旧恨呢!”
刘子明拍了拍手,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有一脸色极其低沉的女子缓缓而入,攥紧着裙摆,浑身发抖,眼睛里盈眶的热泪。
女子眼神如同烈阳灼心,刺得郑康一阵心慌。
“认识她吗?”
郑康细看,总觉得似曾相识,那女子面色小麦,眸子清亮,一袭翠烟衫素衣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青草味,郑大官以为是哪个把玩过的小女子,摇头道:“不认识!”
“我提醒你一下吧。你放火烧死的童老,正是她爷爷。”
郑康恍然大悟,瞳孔一幕惊异,那女子瞳孔之中却是和那老头有几分相似。
郑大官虚汗直流,猛然起身想要逃跑,冷双儿早已忍无可忍,直接红靴一提,横断其腿,拿起一块白布塞入其口,直接把他一把丢在房柱处。
南宫长绳捆绑,郑康涕泗横流,拼命叫喊。
童芷拿起红烛,缓缓走向郑康,捧起这厮的丑恶嘴脸,低声道:“这当官的,说话没谱,有句话他说的不错....”
“对付所谓不公,就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童姑娘冷笑一声,小手轻轻一抖,火烛坠地,火海顿起。
小窗传出黑烟,然后就是一阵滚滚浓烟,吞天噬地而起。
童芷若缓缓关上门,狠狠抹了抹眼泪。
……
屋外,刘子明几人背手看着这场火光。
“怎么样,这顿下酒菜还合大人胃口吗?”
何燕山微皱老脸,心疼道:“刘大人,人杀了就杀了,为什么要烧房子.....”
刘子明一怔,望着低头走来的童芷姑娘,笑道:“这妮子没轻没重,非要以牙还牙,何大人见笑!”
“这府衙修缮费.....”
刘子明大笑一声,“放心,放心吧,我出我出!”
一旁的南宫少卿歪嘴冷笑,心里暗暗道,
自掏腰包?
这家伙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
夏日炎炎,晚风微热,
难得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岭南总是青山环绕,落霞漫天。
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上,雨刷清风,扫去了大半暑气,有几人居高临下并排眺望,手拿纸伞,目及之处,城中一地冒出隐隐的黑烟。
这是康乐郡这个月起的第二场火。
郡守府在不到一夜之间化为废墟,郡守郑康大人不幸丧身火海。
这场无名火来的十分诡异,与童老先生不同的是,百姓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一片叫好。
不久后,官府贴来告示,郑康贪赃枉法,扰乱地方吏治,在位不到五年,府中竟然私吞三十万两雪花银,罪大恶极。
传报朝廷,天子盛怒,颁布法旨抄其三族,严惩相关大小官员。
遮住康乐许久的乌云终于一日散开,久旱逢甘霖。
雨中,康乐郡百姓成功脱离苦海,百医开禁,百业自由,街头巷尾响起欢呼的庆祝声,连那路边野花,小草也欣然在雨中舞蹈,在好春光里微笑欢腾。
这场雨来的及时,雨来,万物生长,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童姑娘哭着哭着也笑了,看着深藏杂草堆旁的碑石,雨水洗去污色,这场大雨后,岭南也许不会再那么热了。
“爷爷,我为你报仇了。”
刘子明手打纸伞,缓步而上,轻声道:“童姑娘,童老爷子此刻也许正在看着……”
童姑娘抬起头来,雨水顺着脸颊打湿发尾,姑娘家泪眼婆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孤独和怅然。
这次是温柔的泪。
刘子明伸手替她擦去,
望着徐徐黑烟,施小小抬起头,怯生生问道:“会不会太狠了?”
童芷站了起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身为医者,我珍惜每一条生命,可是什么事都应该有个公道,杀人者偿命,这就是我要的公道。”
刘子明的伞偏了偏,“童姑娘说得对,小小你记住,在这世间,要大胆去要你的公道。”
施小小猛然点了点头。
刘子明望向童姑娘,问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童芷摇摇头。
刘子明笑了笑,“一起走吧,行医治天下,不正是姑娘的医道吗?”
童姑娘怔怔看他,忽然笑道:“管饭吗?”
刘子明也含笑道:“姑娘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
……
东柏的茶汤铺子生意依旧红火,只不过今日来的大都都是农民和百姓。
人人都在热谈康乐这几场无名的怪火和那条专杀官兵的黑狗大侠。
有一富家员外服饰的老头在喝茶等人,等的那人匆匆来迟,连声告罪。
“久等久等。”
老头正是何燕山,坐在人群中那叫个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迟到的那人自然是刘子明了,自己毫不客气地倒了碗桌上的茶汤。
身着便装的何燕山瞥了这厮一眼,眉间松弛了下来,第一次和这家伙见面时这家伙也是这般不客气。
“这茶汤也是我买的。”
刘子明不管不顾,猛灌一口,举碗道:“老大人小气了。”
“为什么约在这里?酒楼不是向民间开放了吗?”
刘子明看了一眼周遭,“人声最喧闹处,才适合谈事。人人都喜欢说自己的,哪有空听别人的。”
何燕山冷笑一声,沉声道:“别得意,郑康只是一个小角色,他背后之人更加可怕。”
“那是我的事。”
何燕山皱眉道:“千万别死,若你要是没能力活下来,我可能真的会投向相党。”
刘子明低声俯身,贴近何使君耳边,冷冷道:“这个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会活得比谁都好,这郑康的死便是给相党的一次警告,何大人,我只是想他们知道,和我斗的人都没有任何好下场!”
“老夫欣赏你这股狂劲!老夫敬你一杯。”
砰的一声,两碗相碰,茶汤喝出了烈酒的豪迈。
“听说你要走,何时起身,我派人护送你们出岭南。”
“不劳大人了,休整两日就走。还希望何大人能治理好康乐,善待这些农民,重现药都一街百医往日的风光。”
刘子明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朝廷派下来的郡守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到,这段时间康乐的治理我给你大人推荐两个人。”
“何人?”
“两个读书人,一个叫方不识,另一个叫云子桂。”
话罢,刘子明潇洒离去,并未结账,并不太潇洒。
长路漫漫,风雨兮兮,
岭南的花都开了个遍,江南还远吗?
……
……
(第二卷完结,敬请期待第三卷:酒楼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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