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大街上齐刷刷站满了人。
昨夜下了一夜小雨,清晨,薄雾罩在大街上,粘在衣衫上。
明明迷雾蒙蒙,可梧桐街却人山人海,不见一点凄清。
人们站在清好的道路两侧,看着长街尽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今天,是英魂归故里的日子,人们将在这里,送别曾经的大御所,那位曾经如同渊月,光照四海的大祭司。
如今,月亮坠落了,但仍会有新星为他们指引前路。
啊~
分不清是风啸,还是吟唱,雾气渐浓,长街尽头传来乐声。
鲛人一生喜爱歌舞诗月,所以人们用诗记录她,用月怀念她,用歌舞送别她。
叮铃铃~
屋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风的吊唁。
隐隐约约,薄雾里出现了一支队伍,一支身穿白衣的队伍。
起风了,吹起漫天白纱飞花,火红的梧桐,暗蓝的海魂香,淡紫的楹花。
队伍越来越清晰,乐声越来越响亮。
入眼是一辆被簇拥的花车,花车四周依次站着珥瑶,碧蓝,左使和侍女姐,而花车上,躺着敛容后的大御所。
花瓣落在她的眉间,她脸色祥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不会醒罢了。
啪嗒啪嗒——
鲛人泪落地成珠,哗啦啦掉了一地。
花车后,是一条长队,队伍里,每个人都捧着一个骨灰盒。
巡海司,镇守使,吟月诗团,审议官,十二路妖皇……
她们轻声颂唱,舞步轻柔,真就像在送别故人。
无语言的吟唱,空灵的乐声,这一切并不悲伤,却又在雾气里让人觉得万分悲凉。
乐声静静唱着,人们默默看着,他们走过的地方开满了繁花,他们将行的路途铺满了泪珠。
阴影投射而下,战舰飞速划过半空。
轻歌曼舞中,长队走到了港口,那里停着罗烟鲸,停着十艘战舰。
送葬队伍将经由这里,到达海祇之门,让大御所长眠海神座下。
四面八方,无数目光投射而下,那个港口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雾散了,一缕神光从天边照来,映出那棵通天彻地的巨树,照在花车上。
【鸣声,送英魂!】
浩荡法音回荡天地,振聋发聩。
呜——
鲸鸣与号角长嘶,数千皇轮破开云海,罩在栖霞城上空。
栖霞城内突然冒出了上千妖皇!他们一身黑衣,站在街角楼顶,站在观礼者之间。
万诗遗海遭遇重创,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妖皇?!
那些匆匆赶来的观礼者惊骇万分,不该有的想法瞬间消失。
而那些威能及时收手的,都消失在了黑暗里。
啊~
战舰上,鲛人们开始吟唱《海的女儿》,这是他们最高规格的送别礼。
而观礼者们,则更加规矩了,因为战舰上的是吟月诗团!
呜——
在战舰的拱卫下,罗烟鲸轻柔的呜咽着,载着队伍飞入长天。
遮天蔽日的皇轮瞬间消失,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弥散不见。
“真是恶劣啊!”
“妖族不是一直嫌弃人族心机过重吗?”
“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高塔上,洛凡尘和风逸仙站在窗前,眺望全城。
“你还记得多少?”
“托天道的福,该记起来的,不该记起来的,都记起来了。”
“这样啊~那这次登神你怎么看?”
“你知道的恐怕比我多,否则也不会这样布局。这是一次试探,但显然,这次试探超出了你的意料。”
风逸仙摇了摇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你好像没有暴露?嘶~好算计啊!洛凡尘。”
“你觉得下次会是什么?”
“我哪知道,我一点都不想看见祂!还有那些少帝,闹心。”
洛凡尘拍了拍风逸仙的肩膀
“可你已经逃不掉了啊!谁让你降临在这里呢?”
“我怎么感觉自己降临在这里,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呢?”
风逸仙打量着洛凡尘,老东西到底有多少心思,谁也猜不透。
“哪有?我俩降临前素不相识,我干嘛要算计你?只是你运气不好,偏偏降临在沧明洲。”
“难道不降临在沧明洲就没事了?如果那东西挣脱桎梏,天外众星海恐怕也逃不掉。话说你是不是百万年前活下来的古神啊?”
洛凡尘看了眼风逸仙,风逸仙脖子一缩
“得,你不愿意就不说呗。咱们换个问题,他我也没办法。”
风逸仙指了指身后坐着发呆的白发少年。
这是五哥,寿元将尽,无形烬寿让他表象上返老还童,但实则命不久矣。
这诅咒是盘龙谷大战留下来的,并非因为此次任务产生,天道并未将诅咒一起清算。
按洛凡尘推算,此次退化成少年体,五哥已经丢失了不少记忆,如果退化至儿童阶段,恐怕五哥就会忘记一切,和真的小孩没有区别了!
“他恐怕当不了镇守使了。”
“是啊,这本就不适合他。”
“相比于这个羽人,我反而对这个小家伙比较感兴趣。”
话锋一转,风逸仙看向被猎风追云又亲又抱的灵湘儿。
“滚蛋,你个死萝莉控!”
“什么萝莉,这是幼女,幼女!”
“死变态!”
( ̄ε(# ̄)☆╰╮o( ̄▽ ̄///)
“打我干嘛?我只是觉得她眼熟。”风逸仙捂着嘴,一脸委屈“她是不是以前大闹青云的那位?”
“你问她。”
灵湘儿眨巴眨巴眼,就是不说话。
风逸仙则是对着灵湘儿端详了半天,就在洛凡尘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变态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拍手
“哦~我想起来了,她是那个失败品,呃不对,是失败品的失败品。”
啪——
灵湘儿不满的施展王八拳,被风逸仙摁着脑袋推开。
“你这样当着人家面说人家,不太好吧?”
风在洛凡尘指尖打转,却始终飞不出洛凡尘的手掌心。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不过不是我的计划。”
“嚯~这小小的沧明洲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
海祇之门,罗烟鲸停在外海,和赤曜寒清大眼瞪小眼。
鲛人不可能让龙帝进去,又担心龙族搞破坏,只能让罗烟鲸盯着。
送葬队伍已经登岛,说是岛,其实也就紫楹巨树下的一小块浮土。
海祇之门之前就被打沉了一大半,现在露出来的,还是受了紫楹皇庇护,才没消失。
人们站在岛上,没了乐声,十艘战舰停在海外,吟月诗团抱着更多骨灰盒走下战舰。
万诗遗海死伤惨重,却并未通报战况,因此三天内无数外族借着观礼的名义,前来试探。
官方和镇守使相互配合,这才让万诗遗海这几天没有出乱子。
黑色的骨灰盒,里面躺着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人的骨灰,死的人太多,收尸时残肢碎肉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只能一把火烧了,收集骨灰。
死了接近二十万人,仅仅丧葬队伍手里的骨灰盒肯定是不够的。
取出准备好的石碑,大家开始找地方埋葬。
乐声停了,只剩下风中的沉默。
岛上的地方不够,人们就在浅滩处掩埋,浅滩处不够,那就去海底!
站在紫楹巨树下,苏灵韵有些恍然,一个月,二十万人,就这么长眠于此。
八万年前,亦是如此,那时的鲛人族还在巅峰期,那时的战斗比这一次更加惨烈!
这只是上古神战的一角,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们拿什么赢?同伴的尸骨,还是无辜者的牺牲?
紫楹花在苏灵韵身后飞舞,编织成一道花影。
紫楹皇看着发呆的苏灵韵
“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得很!”
苏灵韵深吸口气,目光盈盈的看着前方,看着辽远的天空。
“后悔吗?”
“后悔什么?参战,还是成为镇守使?”
“没什么。不后悔就好。”
“所以你来找我干什么?是因为椼神?”
苏灵韵调整好状态,转过身。
紫楹皇却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只是想送你一句话:莫回头,来处无路可走!”
“什么?”
苏灵韵还没反应过来紫楹皇莫名其妙的话,紫楹皇就咻的一下消失了。
看着地上的花瓣,苏灵韵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心事。
重天之上,紫楹皇看着满地诗碑,看着那个发呆的少女,呢喃着
“椼神很高兴您能回来,可也同样担心于您的处境。既已入局,你我皆是局中蝼蚁,落子无悔。”
……
夜
刚开完会的阿瑶重新回到云中水榭,这几天既要安排老师的葬礼,交接权力,又要面对各方的试探,可谓是心力交瘁。
她不是什么主角,各方势力更不可能对她纳头便拜,且不提那些借着观礼前来试探的财狼,万诗遗海内部也有不少问题。
族老们未必会死心,其余各族也不见得完全听话,好在十二路妖皇还算老实,吟月诗团也世代忠于大御所。
再加上今天镇守使出手,数千妖皇的震慑下,各方都老实了不少,会谈时也知道客气一下了。
可这些都是表象,危机仍未解除,万诗遗海依旧内忧外患。
要想重新恢复鲛人族的荣光,任重道远啊!
趴在案前,桌案上放着一封信。
阿瑶拿起来看了看
“这是?”
“是苏姑娘留的信。”
侍女姐站在后面道
阿瑶皱了皱眉,无缘无故的干嘛给自己写信?
打开信封:
“大御所亲启:
阿瑶,我还是怎么称呼你吧!真是令人吃惊啊!当初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鲛人姑娘,现在却已经是万诗遗海的大御所了!
首先当然是恭喜你,如愿以偿成为了万诗遗海的掌权者,你有理想,有魄力,万诗遗海在你的领导下,一定会走出新的明天吧。
对于大御所之死,我很抱歉,当初若是我能早点拔剑,若是早一些识破魔族的阴谋。
算了,你一定记不得了。你看我又自说自话了(泪滴)!
总之,这是一封告别信。
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我很开心,然而人各有路,英魂已然归葬,我们也该走向新的明天。
呜~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信后面有我们为你设计的方案,万诗遗海剧变,需要新的变革,那些方案你姑且当做参考吧。
我们拜托了赤曜他们暂留于此,是以个人的名义,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最后,你年纪也不大,千年一度的万国群英会召开在即,想必到时候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吧!
最后的最后,师父说同为天才,只要不死,你我命途终会相接,所以好好努力吧,我期待有缘相会的那一天!那时,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愿前路漫漫,群星璀璨。
——苏■韵,■■然,■■■”
最后几行满是泪痕,看起来相当费劲,也不知道那姑娘写这封信的时候,飙了多久的泪。
“他们走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侍女姐默默道
“那时您在开会,苏姑娘他们说不要打扰您,就留下了这封信。”
放下信,这位的新任大御所看着天边的明月,眼神深邃……
明月的另一端,绵绵云海之上。
颂——
龙鹰展翅,徜徉于无边月色下。
少男少女们看着远天的风光,嘴里清唱着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韵)
“多幸运能有个我们~”(然)
“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洛)
“……”(湘儿)
“常让我望远方出神~”(合)
月光下,往事随风,
群星间,渐行渐远……
(万诗遗海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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