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韩曦然感觉自己浑身汗毛立马倒竖起来,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在这三十多度高温的天气里,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罗队。”她颤巍巍地吞咽一下,看向罗述时瞳孔都在颤抖,“这是巧合吧?是巧合吗?”
罗述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勉强镇定地看着那两页资料,沉默片刻才道:“不好说。唐熠杰的死亡真相,现在知晓实情的人一个都不在了,到底是有人算好了,还是真的就这么凑巧……”
韩曦然哭丧着脸:“我寻思我就是破个案子,怎么还拿上恐怖故事剧本了?”
罗述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她把文件倒回去,看着第一页的那个姓名:“还有这个人,空旭……看这个名字,好像也是从空山福利院里出来的。”
星星、小琪、小雨、阿旭、笑笑……她清楚记得最后五个孩子的名字,如果顺利长大的话,到今天,最小的那个孩子也三十岁了。先不说原因,现在已经有两个出现在了这起案子里。
“空山福利院……又是空山福利院,那十几年里面这所福利院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把小孩一个个养成这样?”韩曦然眼睛睁得很大,“那,要查查这个空旭生前的其他资料吗?”
罗述叹出一口气:“不着急,现在得先把杜夜川的嘴撬开才行。”
她们带着这两份文件回到市局,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邹朝飞,罗述才倏尔想起昨天开会到最后,他话说一半就没下文了,于是把人拦了下来。
“怎么了罗队?”邹朝飞一脸懵。
罗述看着他:“你昨天开会时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昨天开会?”邹朝飞想了想,似乎没有了太深的印象。
罗述提醒道:“就是说到以现在信息系统的发达程度,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怎么做到不留一点痕迹地活下来。”
“哦!”邹朝飞眼前一亮,回想起来,“我是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宋羡己换了一个身份,就是那个年代的人口审查没有那么严格,DNA比对寻亲什么的也还没普及,又有不少因为各种原因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或者查不到亲缘关系的黑户,想要重上一个户口难度应该没有现在大。如果宋羡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这个名字在系统里,不就没有了任何记录?不过……我是怀疑一个小孩,能不能想到这一层。”
“普通孩子或许不会,但宋羡己可不一样。”罗述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宋家夫妇跟我们描述了那么多宋羡己小时候的事,最突出强调的不就是他超出年龄的聪明么?”
说完她与邹朝飞擦肩而过,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邹朝飞讶异地看着她的背影,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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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松安七八月份经常下雨,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季风气候没那么显着,只有七月底下了那一场雨,八月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连一场小雨都没飘下来。
后来人们才觉得,大概是都被攒了起来,等着夏天收尾时,一次性把这座城市清洗干净。
八月的最后一天,早晨一睁眼,天上就一片阴沉沉的,没有见太阳冒头,乌云占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潮闷和湿热,叫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看出这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街道上人烟稀少,零星那么几个人几辆车,也不敢稍作停留,匆匆而过。两边的商铺都把摆在外面的东西收了起来,生意比不得晴天时。
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不少卡座却都坐满了人。靠窗的一个双人位,罗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看似悠闲地翻看着店里免费提供的杂志,点了杯咖啡却始终未动一口。
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让你久等了。”
罗述放下杂志,抬眼看过去,笑了一下:“没有,张灼哥,好久不见。”
“是挺久没见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约我单独见面了。”张灼将颈间的领带扯松一些,对拿着餐单的服务员道,“和她一样就好。”
“怎么会,”罗述抿着嘴角,“我怎么舍得因为那点小事放弃一个你这么优秀的朋友?”
张灼也笑了:“你觉得这是小事?”
罗述愣了一下,笑道:“是我失言了,确实不能算小事。”
服务员很快将咖啡端过来,说了句“慢用”便离开了。
张灼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略显惊讶地道:“原来你喜欢喝这么甜的咖啡?”
“不然呢?”罗述挑起眉。
“我以为你会喜欢不加糖的。”张灼笑了笑,说,“是我对你还不够了解。”
罗述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我们认识的这几年总是在面对各种案件,确实没有什么时间互相了解。”
“话说回来,”张灼将杯子放回桌上,“和我在一起这件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考虑吗?我是真的挺看好你的,罗述。”
“看好和喜欢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吧。”罗述淡淡道,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张灼哥,你是为什么想当警察的呢?”
张灼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罗述也没说话,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张灼偏头看向窗外,西边的云层开始聚集,像被激怒的群羊,极速翻滚着向前推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开了口,把头转回来,“年少轻狂时期就想当英雄,所以才选择了这个职业。”
罗述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身上划出一道无形的线:“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走上这一条路吗?”
张灼凝视着她,又好像在看她身后很远的地方。
“也许会吧,”他突然笑了,“不过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好假设的,会与不会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罗述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是啊,人生的确没有回头的机会,所以也容不得后悔。
张灼又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罗述动了动唇,“一时想到,随口问问。”
“那你呢?”张灼问。
罗述的目光落下来:“小时候遭遇过一场意外,被警察救了下来,那时起就一直对这个职业抱有很深的执念。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原来如此。”张灼看着她,“童年时期经历的事,有时真的会影响人的一生。”
罗述没有作声,哑然一笑。
“张灼哥,你帮我思考一个问题吧。”少顷后她道。
“好啊,什么问题?”张灼问,十分乐意的模样。
“监狱里有个性格暴躁的囚犯叫唐熠杰,因为暴力伤人致死入狱,原本判了20年有期徒刑,但入狱一年后就死了。”罗述语速缓慢地讲,“现在我们找到一个狱警,发现他的账户上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而且确定了这笔钱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挑起唐熠杰和另一个囚犯之间的矛盾,促使他们发生肢体冲突,最后导致了唐熠杰的死亡。”
描述完前提条件之后,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上移,看进张灼的眼睛里:“——你觉得,这笔钱有可能是谁给的?”
张灼沉默着思索片刻,回答道:“可能性最大的是杜夜川,其次可以考虑是不是其他等着谭医生救命的病人。”
他给出一个自认为很全面的答案,然后回看向罗述,以为会得到一些认同或赞许,却发现对方脸上的笑意莫名变得有些奇怪。她的嘴角虽还是上扬着的,但眼神中却透出一点叫人难过的情绪。
“可是,我还没说唐熠杰的身份啊,张灼哥。”她张了下唇,语气平静,“杜夜川的妻子因为医闹事故去世的事,也从未对外透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盖过了所有声音,大雨倾盆而下,他们挨着的那扇窗很快铺满水痕和雾气,变得模糊起来。
张灼脸上的笑刹那间化为乌有,但他并没有动,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处,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早就怀疑我了。”
“也没有很早。”罗述深吸一口气,“至少是刚刚才真的确定。”
张灼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从确认我们自己人里有内鬼那天起,到现在一个月了,我怀疑过很多人,甚至查到了侯副局的身上,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人是你。”罗述直勾勾地盯着他,“张灼。”
带着敬意的“张队”成了过去式,表征亲切的“张灼哥”也随风而逝,最后她对这个人的称呼还是变成了大名。
“市局里的前辈总是说,刑侦支队在我们这辈少了很多资历深的老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我入队那年有资历的人里你算一个,办案、出外勤我都跟着你,把你当成了半个师父。”罗述以为自己说起这些时会情绪失控,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发觉自己格外冷静,“我对你还是太信任了,从第一次抓杜夜川时我就该想到的,却硬生生拖到第二次抓他。”
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
张灼垂眼一看,封面上是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旁边写着两个大字:靖宇。
“我将这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不得不说,靖宇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角色,也难怪会被这么多人喜欢。”罗述说,“但是我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管是行为方式还是说话习惯,让我在读的过程中总觉得,自己身边好像有个跟他很像的人出现过,但是一直想不到是谁。于是我从自己认识的人中一个一个排除,直到你。”
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它的作者说靖宇是有原型的,但并没有说这个原型具体是谁。后来我去查了你的资料,才发现你在14岁以前的记录是空白的,正常情况下该有的出生证明、疫苗接种记录、学籍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十四岁之前,你这个人不存在一样。这让我想到了我们查到的另一个人,不同的是,他是从九岁之后就没有任何记录了。
“这本书的作者叫空雨,1996年冬天进了空山福利院,在他进入福利院的前一个月,有一个被从福利院领养出来的孩子忽然失踪了,他的养父母找遍整个松安都没有找到,却还是选择留下了他的身份户口。
“空雨的笔名是Crius,翻译过来就是克利俄斯,古希腊的生命之神,你对这个案子这么了解,这类名字应该不陌生吧?Crius、空雨其实都是假名,他的真名叫宋羡己,你说对不对,宋敬予?”
张灼盯着那本书看了许久,冷不丁扯了扯嘴角。
他视线上移,完全不像被人揭穿的样子,如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一般。
“你真的很适合当警察,罗述。”
罗述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可惜了,”张灼笑着,“还是晚了一点。”
他骤然暴起,拉开紧挨的那扇窗,纵身跳上窗台。连成丝线的大雨被狂风吹进来,打在人脸上生疼。罗述的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迅速伸手拽住张灼的衣服。一时间,整个咖啡厅的顾客统统行动起来——他们都是罗述从辖区派出所借调来的便衣警察,提前安排在这里。
但张灼说得没错,还是晚了一步,当那一瞬只抓到他的衣服,罗述就意识到了。
张灼轻易挣脱,跳下窗台。罗述动作利落地追了出去,透过苍白的雨幕,她看到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而眨眼的时间里,张灼的身影与车融为一体,极快地冲向被雨冲刷得苍苍茫茫的远处。
罗述还没有做出判断,便拔腿追了上去,其他便衣看到她也狂奔着追上去,但人哪能跑得过汽车,又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追出去几十米后,她终于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不用追了!”她用尽全力向其他人喊了一声,后面一句被淹没在哗哗啦啦的雨声里,“追不上的。”
罗述和其他十几个便衣被淋得浑身湿透,咖啡厅的服务员给他们拿来毛巾,让他们先擦一擦。
柔软的毛巾被抓在手里,罗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那扇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玻璃上满是雾气,什么也看不清。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浸水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透着凉意。她却像没察觉一样,没有拿毛巾擦一下,只是这么坐着,怔怔地看向窗外。
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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