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罗述在松安隔壁城市的火车站,接到了一脸懊恼的晏筝。
他站在车门口看着罗述,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罗述直接将车门打开了:“先上车吧,还得抓紧时间回市局,边走边说。”
晏筝点了下头,俯身上车。
罗述调转车头,开向来路。他向后倚靠在座椅靠背上,偏头看着车窗外,依稀还能看见绵延的铁路轨道,脑海里反反复复播放着杜夜川一个小时前跳窗逃跑的场景。
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抓到人了。
“你的手机如果找不回来了,要抓紧买一个新的,现在特殊时期,要时刻保证联系通畅。”罗述道,“可以走流程公费报销一部分损失。”
“嗯,我知道。”晏筝说。
他顿了顿,问道:“杜夜川的身份确定了吗?他在那个组织里是什么地位?”
罗述神情凝重,盯着车前方的道路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杜夜川资料上显示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完整的社会身份,我已经让曦然他们去公司调查实况了。关于他在组织里的地位,目前还没有确定,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个人有一点猜测。”罗述说。
其实晏筝也有同样的直觉,听到罗述这么说,眼皮跳了一下。
“我们目前已知的组织里的人整体年纪偏小,基本就是二十岁出头,甚至十八九岁。只有那个首徒先生和牧师的年纪在三十岁以上,据容悦所说,牧师的年纪比首徒先生要大。”罗述先意味不明地铺垫一番,然后才道,“宋羡己如果活着,今年刚好三十岁,杜夜川今年三十九岁,我怀疑他们俩,一个是首徒先生,一个是牧师。”
“你是说……”晏筝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当然,我们对于组织内部的人数没有把握,目前已知的成员不超过十个,我这么推测有些武断,并没有直接证据。”罗述又说,“这两个人只是年龄上比较符合,剩下的还要我们深入调查。”
晏筝思索了一阵,点点头,继而又道:“你不是说,这件事有很多疑点?”
“对,”罗述慢慢降低了一点车速,不敢分神太多来分析案子,“这件事最让我疑惑的地方,就是为什么杜夜川要买火车票?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他是逃过检票,在人群里混进站台的,也就是说他明明可以不留痕迹地坐火车离开松安,又为什么非要一次性购买五张车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晏筝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给这个问题找一个合理的答案,但结果却引出更多问题。
“你说得对,”他道,“还有,要离开松安,火车是最不安全最容易被查到的一个选择,客车、自驾,这些方案,他悄悄逃出去,可能一个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为什么要选择火车,还真的出现在了火车站?”
早先他们都一门心思想着抓人,等人跑了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件事情三步一个矛盾,五步一团疑云。
罗述有一会儿没说话,晏筝以为她专心致志地在开车,等过了几分钟后,才听到她开口:“有没有可能,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他没有办法选择?”
“你的意思是——”晏筝不用注意路况,可以全心全意放在案子上,罗述一说完他立马就能理解,“他是被那个组织丢出来的一颗棋子?所以用最显眼的一种方式被送到我们眼前,能趁乱混进站台、在火车加速过程中跳窗都是偶然的事件,谁都没有预料到,或许原本杜夜川是要被我们抓到的,只是他自己发现了活路,才侥幸跑掉了?”
他语速飞快,声音低沉,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又遇到了瓶颈。
“可是不对,杜夜川被推出来有什么用呢?只是因为他给肖见山的手机打电话留下了痕迹?”
“前面几起案子,凡是牵扯到通话记录的,他们都会很警惕地删掉记录,或者用不记名的电话卡,”罗述皱了皱眉,“什么样的情况,会让杜夜川不得不直接用自己的号码打这一通电话呢?”
“还有,”晏筝补充说,“如果要跑,李雾刚被抓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跑?偏等到查到他身上了,才想起来跑路?”
“可能他没有想到我们会查到他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晏筝眼里的光暗了暗,“我们昨天才查到杜夜川这个人,支队的人都没全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罗述没说话,他们都不太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我想,”罗述张了下唇,“我们可以借着这条线索,查一查到底是谁出卖了大家。”
“那杜夜川还要抓么?”晏筝想到这个人,又开始头疼,“也是赶巧了,他跳窗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出了松安站的监控范围,要找人恐怕就麻烦了。”
“如果杜夜川真的是被他们推出来的一枚棋子,那我们倒不必要急着抓住他了。”罗述说,“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还算多,有一部分还没深入调查,可以暂时搁置一段时间。”
“有道理,”晏筝说,“从李雾家拿来的那两部手机,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下午两点,两人回到市局,韩曦然和邹朝飞去杜夜川工作的公司实地走访了,还没有回来,迎接他们的是夏邈,怀里抱着他的那台宝贝电脑。
“李雾的那两台手机,”他说,“我翻来覆去几乎查了个彻底,有一部的我把三年前的上网记录都翻出来了。”
夏邈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罗述让他和晏筝一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电脑放在桌上,三人围成半圆坐下。
“这部手机是三年前开始使用的,那个时候李雾应该是刚上高中,里面没什么秘密,联系人我也核对过了,除了他爸妈,就几个老师同学,先前查到的他给肖见山发消息约他去体育馆,就是在这个手机上发的。我猜李雾可能是有什么强迫症,两部手机的用处分得很开,这部手机和组织相关的,一点没沾,重要的是另一部。”
夏邈说着敲了几下鼠标,屏幕显示的内容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这部手机最早的使用时间是五年前的七月十七号,插的电话卡是不记名的,没有注册任何社交平台,也没有下载任何应用软件,除了这一个。”
夏邈按下回车键,屏幕上出现一张小图,图片上是一个软件的logo,形似铅笔。
“Just Write,”他说出软件的名字,“这是一个写作软件,不登录不联网,可以靠设置的验证码异地同步,开发运营商的归属地都在境外,不受国内网警监控。我推测他和其他人交流都是用这个软件,只要不设置备份,删除后一点痕迹也不留。”
“这也太谨慎了。”晏筝面露愁容。
夏邈认同地点头,“我拿到手机的时候,这个软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有一点——”
他又是一通操作:“这个软件可能只是用来和固定的某个人——可能是地位比较高的人交流,因为这种方式虽然保密性高,但毕竟有很多限制,只能通过文字交流,所以李雾和其他人的交流,还是依托传统的通讯方式,上次查到的他和孟修竹的通讯记录,就是在这部手机上。
“这里面还有很多通话记录和信息记录没有删干净,我恢复了一部分,你们自己看吧。”
夏邈闭上嘴,把主要内容调出来。
时间是今年的五月份,一个备注Yr的人给李雾发来消息:Wm任务成功了,但是被警方的人抓走了。
李雾:我看到了消息,Wm的伪装能力太弱,警方没有起疑心吧?
Yr:没有,Wm还没有见到vita,有什么办法能帮她吗?
李雾:只怪她自己能力不够,没有资格见到vita,没有人帮得了她。
Yr:我让DXh帮了她,但是没想到还是……
李雾:你让我们的人帮她了?你脑子有坑吗?万一被警方的人发现问题怎么办?
Yr:对不起,我只是不想Wm落到那种下场。
李雾:没有下次,敢擅自动用我们的人,你也别留在这了。
Yr:对不起。
这段加密对话看得在场三个人都云里雾里,罗述眉头紧皱,一句一句分析。
“时间在五月份,应该是说的米雯的案子……”她道,“Wm说的就是米雯?”
“要照你这么说的话,Yr就是容悦啊。”夏邈笑了一下,“他们这个加密方式,真给人一种细中有粗的感觉。还不如直接说大名,至少没有这种故作聪明的傻缺之感。”
晏筝听了他的点评也忍不住笑笑,继而问:“那DXh是谁?”
“可能我们还没有查到这个人。”罗述说着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那个案子里不是有一个伪装成快递员的人,身份到现在还没查清,很可能就是这个人。”
“对,这么一说那个人的出现确实有些突兀。”晏筝的思维也被带到米雯那起案子上,“就像原本略有纰漏的计划,被不知情的人硬插一脚,虽然是想弥补纰漏,但弄巧成拙,把纰漏弄得更显眼了。”
夏邈对那个案子的了解没有他们深,还在琢磨这个缩写。
“h……姓韩?何?胡?”他拧着眉,盲目猜测。
“我们连个范围都没有,只靠这个缩写硬猜是没用的。”罗述说。
他们继续往下看,时间转到六月底,另一个备注Pastor的人给李雾发来消息:首徒先生让你去帮帮Yr。
“Pastor?”晏筝立马反应出来,“牧师?”
“就是牧师。”罗述肯定道。
李雾:怎么帮?
Pastor:第二实验小学六年级一班,有个小孩叫李浚礼,你想办法别让他回家。
李雾:让我对付一个小屁孩?
Pastor:这是首徒先生的意思。
李雾:行吧。把那间教室的门提前给我打开。
Pastor:你要做什么?
李雾:小孩嘛,这种东西最好骗了。你不用管,打开就行。
Pastor:好。
“是首徒先生让李雾带走李浚礼的?”晏筝喃喃道,“他作为这个组织里地位最高的人,为什么单单去帮助容悦?”
“因为容悦和李雾对他来说和其他成员是不一样的。”罗述道,“他们应该是最早跟着首徒先生的人,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第三个人。”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吗?”夏邈突然开口,手指着电脑屏幕,“‘把那间教室的门提前给我打开’,那个地方用作教室的时候李雾恐怕都还没出生,他怎么知道那里是间教室?还理所当然地让牧师去给他打开?牧师为什么能打开?”
“就算按照二十年前算,杜夜川也十九了,这个年纪也不该留在福利院。”晏筝道。
罗述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听着他们俩一言一语地讨论,脑海里翻来覆去。
良久,她道:“不该留在福利院当孩子,没说不能在福利院当义工。”
两人醍醐灌顶。
罗述站起身:“上次从刘部长那里拿回来的空山福利院院长的工作日志还在我这放着,回头我翻翻看,有没有记录福利院里工作人员的信息。”
他们看完了剩下的内容,基本都没有上面两段有用,都是验证之前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前脚晏筝和夏邈刚走,罗述在书柜里找工作日志,后脚韩曦然就赶回了市局。
她一刻也没歇,直奔罗述办公室。
“查得怎么样?”罗述问。
“还行吧。”韩曦然将一沓纸放在桌子上,“杜夜川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是正常上班,几乎没有请过假,表现既不拖底也不突出,整个人的存在感都比较低。唯独今天他请了假。”
罗述翻了翻桌子上的笔录,听她继续说。
韩曦然撇撇嘴:“可真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逃案了还想着请假。”
“他在公司里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近的人?”
“没有。”韩曦然无奈地耸耸肩,“同事评价独行侠,来去都是一个人,从来没见和谁走得近过,聊天八卦从不参与,团建大概就是三次里面去一次,去了就缩在角落里默默无闻,不跟同事联络感情,也不巴结领导。”
她解说完咂了咂嘴,看向罗述:“罗队,你说这个组织里的人怎么都有点这种边缘人的特征啊?米雯、孟修竹、容悦,加上这个杜夜川,就算是表面上众星捧月的李雾,实际上也没什么关系亲密的人。”
“社会联系强的人,不会向幻想出来的存在寻求希望。”罗述说,“如果他们都是正常人,这个组织就不会出现了。”
“哦——”韩曦然了然地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她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今天事发突然,我只查了杜夜川现在的家庭信息,没查他的原生家庭,刚才回来的路上查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罗述挑起眉毛,等她的下文。
韩曦然把平板电脑举到她面前:“杜夜川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现在的父亲,其实是他妻子的父亲,六年前签了遗赠扶养协议,老人家就一个女儿,意思就是杜夜川给他养老,他以后去世了遗产归杜夜川所有。”
罗述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
韩曦然又道:“我觉得,要查杜夜川的话,有必要找这个人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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