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邹朝飞,需要调一下这周二的监控。”
邹朝飞拿着证件给物业的管理员看。
对方仔细对过照片和信息,而后起身把监控大屏前面的位置让出来。
“你们小区的外来人员会做登记吗?”调监控的间隙,邹朝飞问。
“一般身份不明的人会登记,像送外卖、快递这一类就不会记。”那人回答。
监控显示出来,邹朝飞把时间调到下午五点,将正对着李岷家那栋楼的监控画面放到中间。
屏幕上的内容飞速变化着,单元门口人来人往,他必须全神贯注,注意每个进去的人身上是否携带东西——那个放在李岷家门口的快递盒不算小,只能手拿着或者装在袋子里。
下午六点十三分,画面里出现一个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快递盒,大小和放在李岷家门口那个相似,衣服后背上印着四个大字:空山快递。
邹朝飞看到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暂停下来,盯着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熟悉。
“邹警官,有什么问题吗?”旁边的管理员问他。
“这个人有进出记录吗?”邹朝飞问。
管理员眯着眼睛凑近了瞧,而后讪讪笑道:“警官,这个人是送快递的啊,我们一般是不会记的。”
“他背上的字是空山快递,”邹朝飞说,“别说松安,全国范围内都找不到这家快递公司,衣服只是混淆视听,他根本不是送快递的。”
“这……”管理员愣住,无措地看着屏幕上穿工作服的那个人,搓了搓手,“我们也想不那么深呐……”
邹朝飞“啧”了一声,掏出U盘把这个男人出现过的所有监控视频拷贝下来,准备带回市局。
他把画面暂停到那人站在居民楼下的那一刻,有一个牵着小孩的中年妇女,与他相向而行,极有可能看到了这人的正脸,现下只能寄希望于还能记得一星半点了。
邹朝飞拿手机拍下这一幕,转头问管理员:“这对母女你有印象吗?”
管理员盯着看了看,点点头:“有点印象,这小女孩叫茉茉,之前走丢过被人送来了物业。”
“他们家在几楼?”
“就这栋楼,1103。”
邹朝飞拔下U盘,起身走出物业办公室。
他小跑进居民楼,乘电梯上到十一层,找到1103,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里响起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谁呀?”
是那个小女孩。
邹朝飞凑近门边,温声道:“你是茉茉吗?我是公安局的警察,来找你妈妈问点事,她在家吗?”
“你怎么知道我叫茉茉?”小女孩反问了一句。
邹朝飞笑了一下,心想这孩子警惕心还挺强,回道:“因为我是警察啊。”
茉茉“哦”了一声,听上去并没有完全相信:“我妈妈在睡觉,你等一下,我去叫她。”
“不错啊小朋友,”邹朝飞夸道,“知道不给陌生人开门。”
但没有声音回应他,茉茉估计已经跑回屋里去喊妈妈了。邹朝飞在门口等了两分钟,门倏然开了一道缝,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站在门里,上下打量他一遍。
“你是警察?”
“没错。”邹朝飞条件反射地把正价掏出来给她看。
茉茉妈看了一眼,没发现问题,便要开门让他进来,邹朝飞挡住门:“我不进去了,我一个人临时来的,进去不合规矩,就是想给您看张照片。”
他拿出手机,打开刚刚拍的监控画面,两指放大,递过去:“您看看图上这个男人,还有印象吗?”
茉茉妈接过手机,安静地看了少顷,摇摇头:“我们当时就是擦肩而过,我没太注意。”
“妈咪,我看看我看看!”茉茉在底下踮起脚仰着头,伸手去够那部手机。
茉茉妈顺手就给她了。
那手机比小女孩的脸还大,她两只手捧着,一脸认真地端详。
邹朝飞弯下腰:“你有印象吗?小朋友?”
“我记得!”茉茉抬头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的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邹朝飞眼中一动,正色起来:“哪只手?”
茉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然后举起左手:“这一只。”
然后她回头看自己的妈妈:“妈咪我那天还问你了你都不记得吗?”
“是吗?你问我什么了?”茉茉妈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问你为什么那个人只有四根手指,你当时还说可能他以前受过什么伤。”茉茉不满地撅起嘴,“这你都不记得了?大人的记性真差。”
邹朝飞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发:“小茉茉的记性最好。”
-
“您好,市局刑侦支队,晏筝。”晏筝站在河清区房地产行政主管部门部长的办公室里,“您是刘部长吧?”
“啊,我是。”刘部长站起来同他握手,“您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晏筝开门见山:“河清区有一个废弃的教堂,叫空山教堂,您有印象吗?”
“啊,我记得。”刘部长点头。
“空山教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被作为福利院使用,同一时期在旁边建了一排平房,供福利院的孩子们上课、以及日常生活用。”晏筝语速很快,“这排平房现在是归你们负责吗?”
“空山教堂……”刘部长咂摸咂摸嘴,回想了片刻,答道,“应该是的。”
“那麻烦您派人开一下那里的锁,我们最近查案,涉及到了这个地方。”晏筝道。
刘部长不敢多嘴问,起身走到旁边的橱柜旁,从底下的抽屉里掏出来一大串钥匙,挨个看上面的标签,嘴里还念叨着“空山教堂”,钥匙呼啦啦响成一片,晏筝看着他从中取下一把。
来的是市公安局的人,刘部长生怕怠慢了,甚至没有派个身边人,亲自带着晏筝去开门。
空山教堂旁边的这一排房子,自西向东数一共有六间,从外面看几乎一模一样,都在这路边经历了二三十年的风吹雨打,与对面近些年才建起来的年轻商铺相比,显得苍老很多。每一扇门前都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锁上落满灰尘。
刘部长走到最靠近教堂的那一间,将钥匙插进锁孔,一拧便开了。
晏筝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他下意识遮住口鼻,从外向里望去。
这个房子看上去是间教室,木质的书桌一排排地整齐排列,只不过大都瞧着脏兮兮的。晏筝抬脚走了进去,里面阴凉阴凉的,瞬间感觉周身温度降了下来。桌子没有一张是干净的,上面有铅笔画的画,也有小刀刻的凹痕,从这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来看,不难想象出二十年前,曾有一群可怜的小孩子,在这间教室里读书认字、嬉笑打闹。
如果这些孩子健康长大了,现在应该和他差不多年纪吧。晏筝想。
他抬起头,看到头顶悬着一只灯泡,玻璃罩已经完全不透明了,从与墙连接的电线顶端,一直延伸到灯泡末端,全都缠绕着丝状的灰尘。
黑板倒干净,他伸出两只手指,在上面摸了一下,指腹没有沾到灰。
晏筝捻着手指,若有所思。
“那个年代,条件太差。”刘部长开口道,“这些桌椅都是社会上的好心人捐的。”
晏筝看向他:“刘部长,你对这个地方的前身很了解?”
“不,我到这就任的时候,这个福利院已经倒闭了。”刘部长说,“刚上任要对全区的建筑进行全面的了解,那时候才看的资料。”
“您说的资料是指……”
“之前这个福利院的院长,当时临时委派过去干的,他写的工作日志。”
晏筝了然地点头。
他又转身走了几步,观察着这些桌椅,每一张都形态各异,但每一张都相差无几。
把教室当成一个电影院,拿可移动的投影仪在黑板上投影,能不能骗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果能的话,那他们会坐在哪个位置?
他走到最后一排,停下脚步,弯下腰,手指在中间两张板凳上摸了一下,是干净的。
看来就是这了。
晏筝拿出手机,把这间教室的角角落落,还有这些细节都拍下来。
“刘部长,这里平时会有人来吗?”他问。
刘部长说:“这门口有块空地,平时偶尔会有老人过来遛弯,小孩有时候也会在这玩,但是他们应该都不会进来。”
这六间房子都只有一扇门,连个窗户都没有,除非有心撬锁,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太可能进来。
晏筝又问:“这门的锁,是什么时候换的?”
“很早了。”刘部长道,“我来这之前就一直是这样,可能从福利院倒闭以来都没换过锁。不过这里面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所以也基本上没人在意。”
“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么个地方吗?”
“不一定,这边近十几年才发展起来,很多都是后来才搬来的,可能都不知道这个教堂还有这些房子之前是个福利院。”
晏筝不由皱起了眉,带李岷的儿子看电影的那个人显然很年轻,他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能充作电影院的地方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人并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他的背后,还有别人。
-
“米雯,好久不见。”
看守所的审讯室和市局的不太一样,警察和嫌疑人之间会被一道铁栏杆隔开,距离也会相对远一些。
米雯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看守所统一的橙色马甲,手脚都被铐住,不能离开身下的椅子一分一毫,她习惯性地垂着脑袋,肩胛处的骨头凸起明显,看着比几个月前更瘦了。
兴许是没想到罗述和韩曦然会突然过来,她看到一个难得的熟人时,眼中还闪过一丝亮光。
“罗队长,你们怎么来了?”米雯开口,轻声问道。
“来问你一些新出现的问题。”罗述同她说话的语气不再如从前那样温和。
米雯微张了下嘴,飞快眨几下眼睛,随之看向罗述的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
“什……什么问题?”
在看守所待了几个月,米雯掩饰慌张的能力反而不如从前了。韩曦然这么想着,偏头去看罗述。
她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打开卷起来的海报,然后举着好让对面的人看到。
“这张海报,有印象吗?”
“这是……”米雯欲言又止,声音小了很多,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从我家墙上揭下来的吗?”
“是。”罗述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干脆利落地将海报翻过来,“这张海报的背面,右下角,写着两行字,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什么字?”米雯明明在跟她说话,目光却最高只能落在她领口的扣子上,无法直视她的脸或者眼睛。
听到这句话,罗述料到她这是不打算直接坦白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重新把海报正面朝向她。
“这个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是……林舟寄。”米雯说。
罗述又问:“送给你海报的人,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记得。”米雯微微低下头,“是余生。”
“那是她的网名。”罗述说,“林舟寄的名字取自古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所以他的粉丝有不少将‘寄余生’当做网名——你知道她的大名叫什么吗?”
米雯依旧低着头,但韩曦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在向上抬,好像在悄悄打量着罗述。
“我不知道。”米雯说,“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的真实姓名。”
当初她也是这么说的。但也合理,毕竟知不知道名字对相互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影响。
“她为什么送你这些海报?”罗述问。
“因为我家里卧室总是掉墙灰……她说她有很多海报,就寄给我一些让我贴墙上挡一下……”米雯回应道,措辞和先前回答这个问题几乎一模一样。
罗述没有急着深究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面色从容淡定,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
“你在看守所里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看新闻?”她道,“最近松安可发生了不少大事。”
米雯沉默着摇头。
“林舟寄为什么塌房,‘寄余生’有没有跟你讲过?”
米雯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说林舟寄是被别人陷害了,因为他想在娱乐圈里自立门户,不想进那些大公司……”
“记得还挺清楚。”罗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确实是被人陷害的,而且,陷害他的人死在了上个月。”
米雯猛地抬了下头,随即又匆匆低下,那一瞬间罗述注意到她惊诧的眼神。
“你这么惊讶,难道是早就知道什么?”她道,“你可以猜猜,我们找到凶手了没有?”
“我……我不知道。”米雯声音紧绷,四个字没头没尾,不知是在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
罗述轻敲桌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我们找到了。”
米雯好像也静止了一瞬。
“凶手叫容悦,是林舟寄的粉丝。”罗述语调平缓,“她还有一个网名,叫——‘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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