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述看着他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才问:“为什么会感到疲惫呢?没有休息好?”
林舟寄淡淡地“嗯”了一声,把空纸杯轻放在桌子上:“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晚上睡觉时也在想,所以总是失眠。”
“那你现在还能继续接受审讯吗?”罗述的语调变得轻缓,“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韩曦然不禁侧目,对他们罗队突如其来像变了个人的温柔感到诧异。
“不用。”林舟寄说,“您把要问的问题都问完吧,也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也好。”罗述低眉看了看手上的材料,又问,“这个见面会,你从什么时候决定要办,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
“从……”林舟寄的手依旧握着那个小小的空纸杯,看上去很用力,但实际上那脆弱的纸杯并没有变形,“从我杀了赵乌卓那天开始。”
“是么。”罗述的声音很平静,“那有人帮你吗?比如今天在现场的那些工作人员,是你临时找来的?”
“不是。”林舟寄慢慢松了手,“帮我的是我的朋友,我以前的经纪人、助理都联系不上了,大家对我避之不及,只有几个上学时的朋友愿意帮我。”
"那他们知道你杀人的事吗?"罗述追问。
“不知道。”林舟寄的手臂挪动了一下,拇指搭在手铐的铁链上,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罗述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他那些没完没了的小动作。
“你现在很焦虑,对吗?”
“嗯?”林舟寄被问得愣了一下,皱着眉抬眼看她,很快复又低下头,“可能吧,自从出事以后,焦虑和抑郁都快成常态了,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源头是什么。”
“那你能找到现在这个焦虑情绪的源头吗?”罗述注视着他。
林舟寄沉默片刻,无力地摇摇头:“抱歉,我现在脑子还是有点乱。”
罗述抿了下唇,没有应声,也没有继续问。
不过这番寂静持续没多久,林舟寄就再次开了口:“罗警官,我大概多久会被判刑?”
“大概半年左右。”罗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林舟寄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就是想知道距离监狱还有多远——我会被判死刑吗?”
“概率不大。”罗述回答道,“自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刑罚,大概十年到无期吧。”
“嗯,跟我猜得差不多。”林舟寄轻声说。
“你自首前还查了这些?”罗述挑起眉。
“总要在心里留个底吧,我也不是生来就有面对刑罚的勇气。”林舟寄说。
罗述看着他的眼睛,那本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状若桃花,只是因为太过憔悴,眼里没有多少光彩,甚至有些涣散。
“如果会判死刑,”她张了张唇,“你还会自首吗?”
林舟寄的目光飘向更远处,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少顷,他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毕竟我也算不清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良心的忠诚哪个更重一分。”
罗述淡淡地应了一下,然后又陷入缄默。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桌子上的钥匙站了起来,朝林舟寄走了几步。
韩曦然看出她想干什么,出声提醒了一句:“罗队。”
“没事。”罗述道。
“咔哒”一声,手铐被解开了,罗述拿起桌子上的纸杯,又给他斟满了水。林舟寄看看重获自由的双手,又迷茫无措地看看她,完全不明白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罗述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随手将钥匙和手铐扔在桌上:“这样你可以坐得舒服一点,人也会更放松。”
林舟寄满心疑惑地酝酿半天,只能吐出一句:“谢谢。”
“先抛开这个案子不谈,我们来聊些别的可以吗?”罗述微微笑了笑。
“聊别的……”刚才的疑惑还没消除,她这句话让林舟寄陷入了更浓的迷雾里,“聊什么?”
罗述正要开口,耳朵里的通讯设备传来侯肃宁的声音。
“罗述你知道这个案子有多紧急,抓紧时间把证据链补齐结案,别节外生枝。”
侯副局什么时候来听审讯了?
罗述没管,摘下耳机放桌上。旁边韩曦然自然也听到了侯肃宁那句警告,紧接着就被她的这个动作惊得瞪大双眼。
林舟寄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依旧惑然地看着她们。
“就聊一聊,你为什么想要当演员吧。”罗述开口道。
“当演员……”林舟寄犹豫了几秒,才回答说,“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很好笑吧。但是是真的,我从小时候跟父母一起看电影起,就一直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这不可笑。”罗述说,“有梦想并且敢实现梦想,是一件很勇敢的事。”
林舟寄依然笑笑,未置可否。
“我大学读的电影学院,学的表演专业,但是家里没有门路,其他同学大学时就能去拍戏了,我只能四处接一些拍广告的工作。直到毕业那年,赶到《儿女情长》的剧组到我们学校挑演员,我有幸被选中了,这才真的拍了人生中第一部戏。”
他说到这里,仿佛话匣子被打开了,滔滔不绝起来。
“年轻时总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只是怀才不遇,一旦有了机会就能一步登天,火遍大江南北。但现实很打脸,当年那部剧的收视率低到离谱,观众定位还都是中老年人,根本不可能有人关注里面一个小小的配角,拍完那部剧,我就失业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可以吃公司股份,不至于饿死。后面几年,我四面八方打听,只要找到机会就投简历,本子好坏根本轮不到我计较,有戏就拍,勉勉强强才积攒了一些人气。
“当时有一两个公司想签我,都被我拒绝了,选择自己成立工作室。慢慢地我会注意本子的质量,宁愿去演好剧的配角,也不演烂剧的主角,《梦见夏天》就是这么被筛选出来的。”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部戏可以这么火,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部戏被捧上这么高的位置,我只想着这是一部好剧,我要认真对待。现在想来,爆火的那几个月,真的美好得像一场梦,我从来没敢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我。”
林舟寄闭上眼睛,慢慢沉入到回忆中去,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抗繁花、追捧和热爱的诱惑。
“你觉得你的粉丝至于你,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罗述问。
“我的粉丝……”林舟寄思量片刻,回答,“像朋友像家人吧,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喜欢叫我舟舟,如果把我比成一叶舟,那他们就是拖着我,让我没有沉底的汪洋大海。我对他们也一直怀有一种……感恩的心情。”
罗述缓缓地坐直了:“那你在计划杀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的粉丝,特别是等了你整整一年的那部分,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
“罗述!”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侯肃宁站在门口,面色不善,“你出来,让晏筝继续审。”
罗述偏头看向他,没有动。
“侯副局!哎,侯副局!”邹朝飞紧赶慢赶从后面追上来,劝阻道,“侯副局您要相信罗队,她有自己的计划,罗述的审讯水平您是知道的,她想怎么问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您先耐心等会儿……”
罗述站起身:“侯副局,您先别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看着一脸懵的林舟寄,平静道:“你说。”
“我那时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林舟寄说,“没考虑那么多。”
“好。”罗述收起桌子上的东西,“我知道了。”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哎,罗……”韩曦然下意识想叫住她,对上侯肃宁的眼神又哑声了。
-
“擅自给嫌疑人解开手铐,无视纪律!明知这个案子上头和外界给市局的压力有多大,还在那里东拉西扯问些没有用的问题浪费时间!”
办公室里,空调温度调得稍低,窗外明明夏意盎然,窗里却有了入秋的意味。
罗述站在原地,杨昭和侯肃宁一人占据一张沙发,一个端着茶杯喝茶,一个厉声批评。
“侯副局,我们现在唯一能证明林舟寄是凶手的只有他自己,其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地断案,万一……”
“难道你比他本人还清楚他都干了些什么?”侯肃宁不耐烦地打断她,“就审讯这一会儿的时间,市局收到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都是在问林舟寄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他自己已经承认了,作案动机和作案过程都对得上,你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我们已知的线索一共只有那些,只要用心一点,怎么编都有可能对得上。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罗述据理力争,毫不让步,方才在审讯室里如同和林舟寄闲聊一样的松弛神态一扫而空。
“那林舟寄掌握那么多案件细节你怎么解释?”侯肃宁说,“你别告诉我他比警方还先找到了凶手,然后从凶手嘴里问出案件细节,又自愿替那个人顶罪,他放着一个好好的大明星不当,自愿往监狱里跑?”
罗述张嘴想要反驳,突然愣了一下,侯肃宁的话给了她一个思路。
“怎么不说话了?”
“行了,老侯。”杨昭到这时才终于放下茶杯开口,“此前小述那两个案子办得不是挺好的?你别这么吹毛求疵,年轻人心思缜密一点不是坏事。”
侯肃宁忿然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
杨昭又把目光转向罗述:“小述你也是,考虑周全是好的,但是不能总是多想,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
“嗯,我知道了。”罗述心不在焉地应道,心里还在想着刚才一闪的灵光,“谢谢杨局。”
杨昭历练老成,轻易就能看出她心思早已不在这,于是摆摆手:“回去吧。”
罗述快步走出办公室,直奔监控室。审讯还在继续,只不过审讯人变成了晏筝。罗述管旁边的人要来通讯设备,沉声道:“晏筝,问问他圈里圈外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原本几乎已经快要觉得林舟寄就是真正的凶手,多问这么多问题只是想找到更客观的证据,让逻辑更合理。
但是侯肃宁说的那句话,又给她打开一个豁口。
知道这么多的案件细节,完全有可能是真凶告诉他的,而那个真凶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他想保护对方。
“怎么说呢,以前算是有过吧。”林舟寄说,“刚开始拍戏的头两三年,我很快就能入戏,把自己当成角色,但是出戏对我而言很困难。那时候我觉得我爱上了和我搭戏的那个女主角,但是我分不清我爱的到底是她演的角色,还是她这个演员。杀青后我一个人出去散心一段时间,慢慢脱离了角色,找回自己,才发现我其实没有爱上任何人。”
“那你本人有很喜欢的人吗?”晏筝问。
林舟寄摇摇头:“没有。”
不对?
罗述皱着眉,一时没有作声。
良久,她试探着又开口:“问问他在松安市的公安系统里,有没有认识的人。”
“确定么?”晏筝小声问。
这个问题代表了什么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因为案件的特殊性,罗述每隔一天都要向上报告案件进度,所以知道案件细节的人比普通案件要多,而每个知情人都一律要求保密。倘若林舟寄不是真凶……
“没有。”林舟寄道。
听见这个回答,罗述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或许林舟寄真的就是凶手,她这么想着,或许杨局说得对,林舟寄的供词处处合理,就是她自己想多了。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罗述的思绪被打断,拿起接通。
“喂,罗队?你人呢?”电话里是夏邈的声音,“我看你办公室空着的。”
“在监控室,”罗述回道,“怎么了?”
“哦,就是你不是让我拿林舟寄的照片比对之前那个凶手的小半张侧脸吗,结果出来了。”
罗述正色起来:“结果怎么样?”
夏邈纠结地“嗯”了半天,说:“要不你自己看看吧,我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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