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队!”
罗述正看着笔录,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砰”一声撞在墙上,又回弹开一小段距离。
不用抬头,只听这个动静,她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罗队,邈子哥让我把这个给你。”邹朝飞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桌子上,顺带解释了一句,“案发现场的痕检报告,还有孙航的手机数据。”
“嗯,我知道了。”罗述把文件夹拿过来放在手边,“再帮我去忆潇那里问问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好……啊?”邹朝飞脸上的表情凝固住,踟蹰片刻,小心翼翼询问,“能不能换个人……”
罗述抬了下眼:“还怕她呢?”
“谁、谁说的!我只是……”邹朝飞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但“只是”半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理由,最后小声哔哔道,“只是觉得忆潇姐冷静得不太正常……”
罗述笑笑:“能留在市局工作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绝对都在正常范围内,你别总是自己幻想那么多。”
“好吧……”邹朝飞像只挨了训的小狗,夹着尾巴去完成队长交给他的任务了。
罗述打开刚送来的痕检报告。
死者尸体东北方向直线距离9.7米有人类排泄物,经检测系死者排出。
尸体发现位置有六处滑痕,可推断死者生前经历过较大幅度的挣扎。提取到脚印三枚,分别来自死者本人、发现死者的向勇强,第三人未知。鞋码为43-44码,可能是身高在180cm左右的成年男子,体重70kg左右,不排除是嫌疑人的可能。
尸体周围两棵树上发现血迹,呈喷溅状,靠近尸体双腿的树A血迹较多,中心点高度约为160cm,与死者身高匹配,靠近尸体头部的树B血迹较少。
尸体手中的刀为普通厨用不锈钢刀,长20cm,宽5cm。刀刃上的血迹来自死者,刀柄上仅提取到死者指纹。
罗述的目光停在“第三人未知”那行字上,琢磨片晌,给韩曦然发了条信息——我需要一份今天审过的人里身高在175到185的名单。
消息刚发出去,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是被她派去调监控的晏筝。
“喂,罗队,监控查完了,我从昨天晚上8点看到今天早晨6点。工人是晚上8点20领完工资回的宿舍,9点15左右有两个人出去买了烧烤和啤酒,在这期间基本所有工人都在宿舍里呆着,个别几个人在外面抽烟聊天,9点40那两个人回来,所有人就从宿舍里面出来,然后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坐下来吃喝,一直持续到11点左右人才彻底散完。
“这中间时不时会有人去厕所,但也有抄近路去后面树林的,我挨个记了一遍,每一个去过之后都回来了。孙航是在凌晨2点45出的宿舍,监控只能拍到宿舍前面,后面的树林拍不到,之后一直到凌晨5点37,向勇强从宿舍出来到后面树林去,都没有人再进入过监控画面。录像还在拷贝,我晚点再给你传过去。”
“好,监控里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我找了一个工人和登记工人信息的负责人一起看的,中间人多的时候都暂停一个个认脸,确实没有出现过陌生人。”晏筝道,“我觉得凶手应该也知道工地有监控,所以直接从树林的另一边进出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罗述沉声道,“但也有可能,凶手在工人中,没有参与聚餐,提前在树林里藏着,然后等尸体被发现时趁人群混乱跑出来。”
“那凶手怎么知道孙航一定会去树林里?”
“等尸检结果出来,我们就知道原因了。”
比尸检报告先来的是一脸震惊的韩曦然,还有她手里的孙航个人信息。
孙航,男,47岁,河西省番洋县人,410民工讨债案主要当事人。2006年与妻子离婚,原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归其抚养,2014年因病去世,家中只剩一位年近八十的老母亲。
“差点漏了个重要线索。”韩曦然一边说,一边催着罗述赶紧看这份资料。
“什么线索?”罗述快速浏览着前面的基本信息。
韩曦然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伸手帮她提前翻到第二页,指着上头的一行字:“孙航有案底,强奸罪,判了十年,三年前才刚放出来的。”
“罗队,尸检报告还得等一天——哟,韩姐也在?查出什么重要线索了?”
邹朝飞顺利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地来汇报战果。转头见两个人都皱着眉,于是看向桌面上摊开的资料,韩曦然的手指还在那放着,他一眼就发现了重点。
“我去,重大发现啊!”
“未必。”罗述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先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当时的卷宗,涉事人能不能联系上,都间隔十年了,不一定是报复。”
“行,反正我目前没啥事,我去找。”邹朝飞毛遂自荐揽下这项工作。
罗述点点头:“需要什么再来找我。”
“得嘞。”
安排完邹朝飞,韩曦然又拿出一份名单:“这个是你要的身高在175-185的名单。”
罗述拿过来看一下,这些名字眼下她都有点印象,提笔在其中几个上面划了线:“你把划出来这几个名字交给夏邈,叫他再跑一趟,去采集脚印比对一下。”
“好。”韩曦然应下来,又压低声音道,“说实在的,我看到他这个案底,破案的动力都变小了。这算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多做事,少说话。”罗述提醒她,“谨言慎行。”
韩曦然撇撇嘴,拿着“加工后”的名单出去了。
把人都安排完了,罗述才翻开孙航的手机数据。
孙航的手机是一部老式的智能手机,里面也没安装太多东西。相册里都是存的各种地址、账单,联系人里除了他的母亲,其余大多是和他一样的工人。
而有一个人混迹其中,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那个号码连夏邈都追踪不到归属地和归属人,但是却给孙航发过一条短信。
——发工资了,挺高兴吧?得招呼招呼工友们一起吃顿好的呀,不然别人可都知道你闺女得的什么病了。
罗述心里咯噔一声,9号那晚的聚餐——孙航丧命的导火索——是他亲自提出来的。
-
“姜立身,靖泰建筑工程总负责人,是吗?”
“是的是的。”
普通的刑事传讯,没有审讯那么严肃,两方都比较客气。桌子对面坐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穿着西服,眼睛里眯着笑。
罗述态度也比较缓和:“孙航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有有有,有印象的。”姜立身扶了扶顺着鼻梁往下滑的眼镜。
“是因为上次他带头讨还工资时有的印象?”罗述追根问底。
“呃……”姜立身似乎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讪讪笑着,“算是。”
经商的人脑子都转得快,他马上意识到罗述问这个问题的背后原因,赶紧解释道:“那次之后我们都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也做出了深刻检讨,绝对再没有拖欠工资的情况出现,更没有想要报复哪个员工的心思,警官。”
“我明白。”罗述顺水推舟,“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带头的人会是孙航?”
“这个……”姜立身垂着目光思索片刻,神情凝重地摇摇头,“我跟工人们打交道不多,也不太清楚谁是什么样的性子——可能他就是比较喜欢……呃,出风头的性格吧。”
“你们在招收工人的时候,会调查工人的家庭背景吗?”
“我们招工……都是联系一些包工头,他们直接带着人过来,最多看个身份证登记上,家庭背景……这么多人实在是调查不过来。”
“好,我知道了。”罗述站起身,“感谢您的配合。”
对方也赶忙起身:“应该的应该的。”
前脚刚送走姜立身,后脚邹朝飞就过来了。罗述看了他一眼,猜到是遇上什么难题,做好了准备听他说。
果不其然——
“罗队,帮个忙……”
“什么事?”
“孙航的案子是在番洋县法庭开庭的,因为年代久远,系统里的相关记录没多少,所有相关卷宗都在当地公安机关那里,我可能得出趟小差。”
“不用麻烦。”罗述说,“时间太久,卷宗是否还保存着都未必,而且和那个案子关联的概率不大,先不用专门跑过去。那边有我认识的人,我托人找一找,回头你负责联系交接就行。”
邹朝飞一听不用跑那么远去翻陈年旧案,立马眉开眼笑:“好嘞,我等您消息!”
罗述回到办公室,那桌子上还放着孙航的个人资料。支队没敢通知他远在老家的母亲,生怕一不小心给老人家吓出个好歹,准备等尸检结果出来,直接派人把遗物和遗体送过去。
她坐下来,先前因为韩曦然急着给她看案底的信息,前面的内容都没太仔细看,眼下才得空认真过一遍。
孙航的前妻在2006年提出离婚,当时孙航入狱两年,受不了旁人的眼光和丈夫的斑斑劣迹,选择离婚很正常。
孙航的女儿1996年出生,他们离婚时才十岁,但他的前妻并没有将女儿带走,只带走了比女儿小4岁的弟弟。
到2014年孙航出狱,同年他的女儿也才十八岁,就因病去世了。
罗述往后翻过一页,上面写着孙航出狱的确切时间,2014年5月31日。
下一行是他的女儿孙莹莹的死亡时间——2014年6月1日。
巧合吗?
罗述不敢下定论,但她直觉这背后没有那么简单。想来这个番洋县,不得不去一趟了。
-
晚上八点,晏筝风尘仆仆地从工地上赶回来,把所有重要的监控视频拷贝到市局的电脑上,手上暂时没工作的人分成了几个小组,每两个人负责盯一个时间段。
罗述把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段人流量最繁杂的监控留给了自己,韩曦然自告奋勇地拉过一把椅子,往她旁边一挤,说要和她一起看。
罗述打开视频,一开头屏幕里就有八九个人在活动了。因为是晚上,红外线监控拍下的录像都是黑白的,很难让人把目光集中在某个具体的目标身上。有的两三个站在一起,有的独自在一旁抽烟,视频没有声音,看上去带着点莫名的诡异。
半个小时过去,画面里的人慢慢多起来,韩曦然揉了揉酸胀发疼的眼睛,小声嘟囔:“我上学时候都没整出近视眼,感觉把这段监控看完都要近视了。”
罗述的视线没有一丝偏转:“我办公桌抽屉里有眼药水,缓解疲劳的,你滴两滴闭上眼休息会儿。”
韩曦然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算了,我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辛苦工作呢?”
从员工宿舍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到后面几乎把那排平房前面的空地占去一半,沾满油渍的锡纸包裹着一把又一把烧烤串,直接就摆在地上,啤酒瓶不知是空的还是满的,立着或歪着,这里几瓶,那里几瓶。不同年纪的工人们穿着相似的衣服,有的会在地上垫个硬纸板,有的直接就席地而坐,一手拿串,一手拿酒,畅快地吃着、喝着。
看第一遍的时候,罗述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孙航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跟谁说了话,从头看到尾,他从旁人手里接了13次烤串、4次啤酒,跟5个人说过话,中途离席两次。
她把这些人和时间点都记录下来,准备明天的调查。
把这段监控从头到尾过完,两个人才发现已经九点多,其他人忙完都走了,局里不剩几个人。
“看来今天十一点前又睡不了了,我的皮肤、我的头发、我的靓丽青春啊……”
罗述也稍显疲倦地笑笑:“早点回去休息吧。”
尸检的初步结果是在第二天中午出来的,黎忆潇知道罗述急着要,马上就给送来了。
罗述一边看,她一边在旁帮忙总结重点。
“致命伤就是颈部那一道,横向切断了大动脉,身上没有其他明显伤口。不过死者的腹泻很可能不是正常的吃坏东西导致的,已经将提取物送检了,结果最快也得三天。”
罗述点点头,表示理解:“麻烦你了。”
黎忆潇莞尔一笑:“本职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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