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淡淡道:“或许吧,但是我这样坐着轮椅,不也相当于没有自己人生的主动权吗?”
“怎么会。有些话也许听起来假大空,但我希望你能听进去,”罗述说,“轮椅困住的是你的双腿,它困不住你的人生——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想去的地方吗?”
“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米雯呓语似地重复了一遍,最后木然地摇摇头,“我有什么想的呢,我没有什么想的,只要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够了。”
罗述伸手将她遮住眼睛的头发撩到耳后:“或许你现在只是因为母亲去世意志消沉,不愿意思考未来,这没关系。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应该会有五一补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的家乡玩,虽然那里没有松安这么繁华,但风景很好看——怎么样?”
米雯眼里写满怯意,她看着罗述,没有作声。
罗述并不着急催她:“我如果有时间还会过来看你,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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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韩曦然一上午都没见着罗述,好奇问她去干了什么。
“我去看了看米雯。”罗述答。
“你把她爸她妈要卖掉她的事跟她说了?!”韩曦然一脸震惊。
“没说,”罗述道,“我今天跟她聊的时候,感觉她还不知道,但是我莫名有种直觉……”
“什么?”
“她可能也意识到什么了。”
“怎么说?”
罗述于是将今天和米雯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韩曦然听完皱着眉思索半天,什么话也没说。
“你怎么看?”罗述问她。
“我觉得啊——”韩曦然拖长调子,忽然拍了下她的两边肩膀,“队长你简直就是小太阳啊!!我要是米雯我就爱上你了!!”
罗述笑着扒拉掉她的手:“正经点。”
韩曦然仔细想了想,刚要开口,罗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见对方似乎是要接电话,于是自觉溜一边去了,想说的话也没说完。
给罗述打电话的是她舅妈,平常并不怎么联系,但由于近两年她那个小表妹在松安这边的重点初中上学,联系不知不觉就变得紧密起来。
罗述看到来电备注,就猜出个五六七八。
“喂,舅妈。”
“小述呀,最近忙不忙啊?”
“还行,有什么事您说。”
“这不这几天五一假吗,小耘他们学校放假,又碰上宿舍装修,她没地方去,能不能叫她上你那儿住两天?”
罗述犹豫了一下,也不好推辞,于是答应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最近手上有个案子没结,可能没太多时间照顾她……”
对面一听立马补充道:“你放心,这丫头很听话,会自己点外卖,你不用怎么管,给她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开学她自己会坐公交回学校。”
“那行,”罗述应下来,“您把她电话号码给我,我告诉她怎么去我家,我现在还在局里走不开。”
“哎好好好,”舅妈乐呵呵地道,“这可太谢谢你了小述。”
罗述简单地跟她客套两句就挂了电话,转头把表妹的号码存下来,用短信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
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晚上回到家时,一开门看见家里沙发上坐着个人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是表妹柴书耘。
书耘乖巧且安静地坐在边上,抱着台平板,看见罗述回来立马甜甜地叫了声“表姐”。听话的小孩总是讨喜的,罗述把冰箱里的水果拿出来给她吃,问她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哦!”柴书耘一脸严肃地讲。
罗述笑着点点头,那孩子才神神秘秘地把平板上的内容给她看:“这是最近超火的一本小说,叫《靖宇》,我追了好久了,特别特别好看!”
罗述有点跟不上现在小孩的潮流,只搭眼看了几秒,也没看出个花来。
柴书耘坐回去继续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拿了个罗述刚洗的苹果,边看边啃。
“我妈都不让我看小说,要是让她知道,就把我平板给没收了。”
“那你在我这儿看吧,我不告诉舅妈。”
“表姐你真好。”柴书耘朝她笑,“不过我还是很乖的,在学校里都不看,放假的时候才看。”
“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就好。”
小表妹老老实实地坐着看小说,罗述正好也没什么事,就把在局里没有看完的卷宗拿出来看。两个人相安无事,不大的空间里顿时只有翻页的声音。
“表姐——表姐——”过了半个多小时,柴书耘小声地叫了她几声。
罗述合上卷宗,闻声看过去:“怎么了?”
“你们最近在查什么案子啊?能给我讲讲吗?”小女孩两眼冒星星,大概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对这种新异的事情充满好奇。
“想知道就去新闻上看看呗,能对外透露的基本上都被报道出来了,不能透露的你问我也没用呐。”罗述笑道。
“我这不是想,”柴书耘讨巧般笑着,“从你这里能听到点独家消息吗。”
罗述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时候不早了,该休息咯。”
在程越家小区的监控里看到的那个人,根据多个区域的监控大致拼出了他的全部活动路线,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了监控盲区,接连几天没有再出现。
纵使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只凭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想要找到一个人,依然如同大海捞针。
这些天一直在找案子的突破口,围绕着程越和邓岳平来来回回查了好几遍,始终没有任何新发现,罗述已经打算把之前的猜测完全推翻,从另一个角度重新梳理线索推断作案过程。
按舅妈说的,书耘只在她这里住两个晚上,五月三号的下午就得回学校了,罗述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见她不是在看小说就是在打游戏,正想着要不要尽一尽当表姐的义务,盯着她写会儿作业,第二天晚上一回到家,就见表妹自觉地在学习。
她走过去夸了一句,然后在旁边坐下。
柴书耘看了会儿书,突然开口道:“表姐,你帮我抽背一下历史笔记呗。我们开学后不久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得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的知识点。”
“好啊。”罗述接过她的历史书,小书耘给她指了指范围:“就是从第一页到这里,你别挨着问,就随机挑就行。”
“行。”罗述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随便翻到一页提问,“康雍乾时期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
柴书耘立马进入状态,闭上眼睛开始背。
她背得很熟练,基本上没有漏掉什么,罗述听着都一阵欣慰,她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感觉自己都快把初中历史学的这些东西给忘完了。
书耘背完之后,她往后翻了两页,又问:“辛亥革命在社会习俗方面的改革都有什么?”
“剪辫子、易服饰、改称呼……还有……”柴书耘皱起眉,“还有一个什么来着,你等我想一下——”
罗述的目光落到笔记上那行字的最后三个,脑海里如同过电一样麻了一下,随即耳边响起表妹的声音:“啊想起来啦,还有废缠足!”
废缠足……
但是罗述听到的却不止这一道声音——
“我们在楼道里提取到多枚脚印……还有一个不完整,只有后半个……很可能是个小孩子……”
“那不是新鞋子,就是穿的次数比较少而已。”
“你看,这俩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争先恐后地想从亲闺女身上吸一口血,多讽刺啊。”
“你母亲做过什么想要操纵你人生的事吗?”
“或许吧。”
……
“表姐……”柴书耘见罗述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愣住,弱弱地叫了她一声。
罗述“噌”地猝然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表姐?”
“小耘,待会儿你先自己休息,我得先出去一趟,把门锁好。”罗述语速飞快地交代完,伸手拿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便匆匆往外走,门关上的时候柴书耘才反应过来。
五月份的晚上已经不冷了,但还残存几分凉意,隐隐约约能听见虫鸣,月亮高悬天边,光芒惨淡。
罗述脚步不停地跑下楼,走到路边抬手拦车,一边给晏筝打电话。
“喂,罗队,怎么了?”
“晏筝,米雯的学历是大学肄业,你还记不记得,她学的专业是什么?”
“好像是……临床医学,”晏筝很快从她的问题里推测出什么,“你怀疑米雯?”
“不是怀疑。”一辆出租车在跟前停下,罗述拉开门上车,“是确定。”
“什么?!”
“具体的电话里说不清,你抓紧时间出来一趟,咱们惠安小区门口见。”
晚上十点,惠安小区有一种恐怖电影的氛围,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眼下成了只有几个透光窟窿的庞然大物,安静得仿若无人。罗述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门口往4号楼的方向看,六楼的窗户没有一个亮着。
她得等一会儿晏筝,于是先给办案期间轮班保护米雯人身安全的便衣通了个电话,确定人现在在家里,且近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十分钟后,晏筝也匆匆赶到,两人一边往里面走,罗述一边把自己的思路讲给他听。
走到4号楼601门口,作为一名警察的基本素养,已经足够他迅速把刚刚接受的信息消化透彻。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罗述便抬手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空荡荡的楼道里针落可闻,这几下敲门声都响出了回音的效果。
大概过去一分钟,两人透过门缝看到客厅里的灯亮起,然后门便开了,穿着睡衣的米雯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眼前两位来客,眼里半分惊讶半分不解。
“罗队长,这么晚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可以让我们先进去吗?”罗述打断她的话。
米雯立马往后退开一点,把路让出来,请他们进去。
“你们突然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米雯怯生生地望着他们,说话声音还是很小。
“米雯。”罗述答非所问,直接开门见山,“把你母亲的手机拿出来吧。”
米雯明显一愣,脸上出现了几秒的空白:“罗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妈妈的手机不是……”
“——不是被凶手拿走了?”罗述心下了然地就接过了她的话,“没错,整间房子上上下下被我们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你妈妈丢失的手机,我最初也以为那个手机不在这里,但是我才想起我们漏了一个地方。”
米雯眸光一闪,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旋即又收回目光。
“你的轮椅上有一个置物袋,而所有人都会惯性地认为这里面装的都是你的私人物品,而你又一直坐在轮椅上,所以没有人找过。”罗述径自说道,“我想我们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个手机,应该就装在里面。”
米雯张了下唇,眼睛不自觉瞪得很大,她沉默两秒,勉强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罗队长,您这么晚过来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吗?我要是知道妈妈的手机在哪,一早就交给您了啊,受害者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我主动报的案,我怎么会——”
“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往你身上想过,因为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对自己的母亲起杀意的人——至少不会真的动杀手,而且那时也我们没有查到你有什么杀人动机。”罗述道,“甚至后来查到你母亲要将你卖掉这件事,我都没往你身上怀疑过。”
罗述和晏筝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米雯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的变化,都躲不过去。
而罗述说出刚刚那句话的时候,米雯却并没露出多震惊的神情,说明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再不济也已经有所觉察。
罗述没有揪着这一点多说,而是继续说:“——但是今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一个放在现代社会几乎不会有人想到的可能性,可偏偏这个可能性还真有能对应上的证据。
“我觉得有些离谱,因此来的路上又重新复盘了一遍案发当日的时间线,以验证这个猜想。你十二点三十八分乘坐电梯上楼,报案时间是十三点零九分,中间隔了半个小时,如果说你腿脚不便回家需要费些功夫,加上受惊过度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报案,潦潦草草也能说得过去。
“现在的刑侦技术只能将死亡时间精确到六到十二个小时,所以你妈妈是在你上楼前还是上楼后遇害的,这一点没办法证实。而如果你用正常的速度行动,就有充裕的作案时间——米雯,其实你是能站起来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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