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如何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人口凋敝的小城里,居然还藏匿着如此深重的罪恶。
但就凭掌柜的一面之词,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他们当下便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想办法去现场看看。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掌柜本就有话在先,明摆着是当闲话讲的,并不希望他们因此做些什么。
若是他们有所行动,怕是掌柜的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劝阻。
想到这里,丁薄行眼睛一转,便随口扯起谎来。
“睡了一觉起来,马还丢了。”
“这镇子里冷清的都没什么人气。”
“也不知那马匹究竟被何人所偷。”
“想来还是要去四下里寻寻,说不定是他自个儿脱了缰绳跑了呢。”
“万一找到了也是幸事一桩,找不到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央恒一听就知道丁薄行打的什么主意,立马附和道。
“说的也是呀,就是如今也没个大致方向,寻起来怕是累人的紧。”
“累不怕,要是能找到就是好事。”
“不说了,赶紧出去找找看才是正事。”
说着两人便一齐出门,打算先往西边去,等绕过客栈门口了,再从别的街道拐去城东。
谁知他们刚迈出客栈门,掌柜的就在他们身后喊住了他们。
“二位客官,若真有心寻找,不如往东边稍微走走。”
“想来便是有人牵走了,说不得也是要拿去屠宰或者换取粮食的。”
“这城里仅剩的屠户和粮店恰好都在城东。”
“若是街边那里没有就算了。”
“再往里,可就别去了。”
掌柜的出于好心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只是末尾还是不忘提醒他们避开城东深处的罪恶。
本来两人还打算虚晃一招呢,结果掌柜的这话就像是及时雨,给了他们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
但是该应的事还是要敷衍一下的。
“掌柜的说的我都记下了。”
“对我们来说,现在找马才是正事,不然我们不就困在这里走不了了嘛。”
“别的什么的,同我们也不相干,自然也不会去多事。”
“何况掌柜的不也说了吗?你一说,我们一听,这事到这里就了结了。”
“我们先走了,掌柜的您先忙。”
丁薄行将自己胡说八道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安抚完掌柜的,便立刻转身同央恒往城东方向去了。
这一下子可是给他们省了不少时间呢。
“怎么样,我刚才那样还算认真吧。”
“连我自己都信了,我是要去找马的。”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丁薄行立马邀功似的同央恒攀谈起来。
“嗯。”
央恒看了他一眼,只随意的回复了一句。
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丁薄行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央恒的变化。
从掌柜的说完城东的事情开始,央恒就罕见的变得沉默。
连以往那种外放的攻击性都收敛了。
“你怎么看掌柜方才说的那些事。”
“乍一听确实挺唬人,但细想总觉得有些夸张。”
“会不会是掌柜的故意说来骗我们的,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呀。”
“虽然这个地方确实情况严峻,但也不至于到他说的那种地步吧。”
丁薄行没话找话,试探性的想要缓解一下央恒沉重的情绪。
其实掌柜的说完,他就已经信了八九分。
或许别的人还会因为盛朝总体状况的优势,朝廷的积极应对策略,不相信这样荒诞的事实。
可他在他曾经的那个时代,早就听说过无数这样的案例。
甚至还会有图像影音之类的资料。
由不得他不信。
而现在这个时代,如何也不可能越过他曾经的那个时代,所以掌柜的说的事他信。
“我倒觉得掌柜的说的是真的。”
“这样的事也只是听起来难以相信罢了。”
“可到了生死关头,又如何能够要求人们保持该有的理性呢。”
“哪怕他们所做的事触犯了律法,违反了人性,可如此大环境之下,谁又能义正严辞地站出来审判他们呢?”
央恒说的认真,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担忧。
这倒是出乎丁薄行的预料。
他没想到央恒在权势富贵的环境中待着,却依然可以保持清醒的认知。
且对民间疾苦也有着自己的理解。
这份心境便已经超越无数人了。
……
空荡荡的街道,没了人气,便慢慢显出颓败的气息。
没了马匹的两个人,只能靠双腿在城里行走。
央恒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城东在黑水镇的东边。
主干道其实一眼就可以望尽。
但掌柜说的地方是在街道拐进去的巷子里。
那边以前就是镇子里的市场。
用来交易一些瓜果蔬菜,民用的日常物品。
现在也没改变。
只是变了人心罢了。
“倘若是真的,难不成还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央恒刚才的语气里明显就是将罪责都归给了上位者。
丁薄行不是很赞同央恒的看法。
快走了两步,赶在央恒前面,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同他交谈。
反正如今这街道连个人毛儿都没有,他也不怕会撞到别人。
丁薄行刚说完,央恒就停下了脚步。
本以为央恒是为了反驳他的话语,可很快他就发现央恒并没有看向他。
而是看向他身后的方向。
“城东本是这黑水镇的菜市,那里面平日里买卖不断,人来人往的。”
“饥荒起来之后,人才慢慢散去。”
“可很快又聚集起了一批人。”
“做的还是菜市的买卖。”
“只不过这次是无本的买卖罢了。”
“看不过去的人都绕着那里走。”
“可饥荒蔓延的时候,多得是易子而食的事情。”
“菜人市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又不是打今儿起才有的。”
“太阳底下哪有新事。”
“无非换汤不换药罢了。”
“……”
在客栈的时候,掌柜的就是这么同他们讲的。
那语气里的抑扬顿挫,他甚至都还能还原出来。
也就是一炷香之前的事情而已。
丁薄行察觉到央恒的愣神后,也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去。
他想他可能永远也忘不了眼前的场景。
曾经书里寥寥的几句,落在时代里,却是血泪堆积出来的印记。
今日依旧阴沉沉的,没有半点要放晴的意思。
乌蒙蒙的天色极大的压缩了天地之间的距离。
使人的情绪也无端变得压抑。
风肆意的吹着,卷起一旁的旗子,翻滚着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低矮的瓦房前竖着一块木板,上面用墨粗粗的写着一个肉字。
想来旗子上的内容也应该大差不差。
木架子拼接出来的桌子,随意地摆在门前。
原本木质的肌理早就在年月的侵蚀中被埋葬,只能看到黑得发亮的外表。
桌子上随意的摊着几大块新鲜的肉块。
血渍在肉块附近迸溅,凝结。
便是他们脚下由青石铺设而成的道路上,都被暗色的黏腻物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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