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慎姈回去的路上,何纯熙挂着脸不肯理会徐慎姈。
“小熙,怎么了这是?”
“姐姐明知故问!”何纯熙把脸扭到一边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她早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徐慎姈非拉她来蔚家了。
“蔚家大少爷早就找上了我,你开铺子没多久,蔚夫人就找到我说不管你从前如何,只要肯去蔚家陪她儿子,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力满足。”
徐慎姈开门见山,继续道:“以前我以为你跟杨卓有情,加之牧业不同意我把蔚家大少爷介绍给你,怕他年寿不永,害了你。可是小熙,换个角度想想,要是你能给他生个儿子,他死了就死了,这偌大的家业可就是你的了。”
“姐姐,我还没困顿到出卖自己的地步。我父亲给我留了钱,我靠这些钱照样能把百货公司和庆云街买下。”
何纯熙高傲的模样让徐慎姈觉得自己更加卑劣,自嘲道:“是啊,你可是何立群的女儿,自然没必要学我这样的下贱做派。”
“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你误会我了。”
何纯熙虽然还未消气,却忙解释道。
“且不说别的,参与拍卖的资格是身价五亿以上,有银行做担保,就算你拿下了百货公司跟庆云街,未来投资建设不需要钱啊?”
徐慎姈接连抛出的问题让何纯熙无法应答,当下只是竞买就已经叫她焦头烂额。
“我现在也是自顾不暇,牧业的资产还有郊外的棉纱厂,面粉厂,等着我去赎回来呢。我想帮你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徐慎姈叹了一口气,看何纯熙愁眉不展更是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安司机,在圣亚医院把我放下就行。”
何纯熙对徐慎姈的司机交代道,徐慎姈关切道;“怎么了?身子不爽利?”
“杨卓生病了,在住院。”
“你不是说他是顾元征的人吗?你还敢去招惹他?你疯了呀?”徐慎姈对何纯熙这举动是越来越不解,在她眼里何纯熙心肠太软怕是会坏事。
“乔大哥说他从我家离开以后一直在仓库做工,每回见我到仓库总是躲着避着。今天早上他搬货的时候晕倒了,得了肺炎,没人照顾他。”
何纯熙不想再多说什么,徐慎姈也不好再问。
到了医院,跟徐慎姈道了别,何纯熙走到病房门口侧耳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这个人这么犟做什么,你这是肺炎,要住院打针的。能住特护病房,你家又不缺钱,你干嘛急着走?”
“我没事,已经退烧了,就让我出院吧。”
里面护士在劝说执拗的杨卓,何纯熙听了个大概,推门进去。
“这位小姐,你好好劝一劝这位先生,他总想着要跑呢。”
“好。”何纯熙极不自然对护士笑了一下,护士拿了药瓶出去,病房中只有她跟杨卓两人。
“沈泽帆派来的小厮呢?”何纯熙先开了口。
“我没事就让他走了。”
杨卓低着头坐在床上,抠弄着被角,不敢抬头看何纯熙。
“我可给了他一百块!你就这样让他走了?那我钱不白花了?”何纯熙气得不行白了一眼杨卓,正对上他水漉漉的杏眼可怜巴巴偷看她。
何纯熙顿时觉得自己声音大了些,低声问杨卓吃饭了吗。
“没有。”
“想吃什么我去买。”何纯熙先去洗脸池洗了把脸,把徐慎姈为她化的妆洗了干净。
杨卓趁机偷偷打量着何纯熙的背影,似乎觉得她长高了一些。
“想吃什么?你还生着病,辣的油腻的都别吃了。”
何纯熙又问道,她朝杨卓看去,他正盯着她出神。
“山药粥怎么样?或者鸡汤?”
杨卓收敛了自己的目光,只盯着病床上的被子条纹,答道:“都好。”
何纯熙什么也没说,从包里拿了钱就出去。过了半个小时端着一碗鸡汤回来,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放了一屉小包子。
‘吃吧,我点了一锅汤专门把两只鸡腿盛了出来,还热着呢。’
杨卓憋着眼泪把何纯熙带回来的东西吃尽,“谢谢你,桃桃。”
迟来的道谢让何纯熙百感交集,去年她被杨卓救回家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若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心都是演出来的,那杨卓的演技未免太好了。
“谢什么,够吃吗?”何纯熙这些天渐渐平静了下来,当日她拒绝听杨卓的解释是因为从来没想过杨卓会背着她跟顾元征联系。
明明对她言听计从的杨卓背叛了她,她当时一心想赶走他,但他走前说的线索确实属实,这让何纯熙后来也想过或许杨卓是有苦衷的。
何纯熙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接过了杨卓喝完的汤碗,放在一旁。
“够吃。”
“我把存放钱和黄金的钥匙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工?还病成这样?”
何纯熙见天色越来越暗,圣亚医院离何公馆有五公里的路,外面似乎要下雪。
回家前得把杨卓劝好了,留在医院好好治病才行。
“我没有去取那些,我去做工只是想等你去仓库的时候偷偷看看你。那天你发现回来的大黄特别高兴,我就知道我没把大黄带走是对的。”
何纯熙垂眸,眼睫微颤,眉头耸动,“我养了那么久自然舍不得,你敢带走它我跟你拼命!”
“我要是大黄就好了。”
杨卓突然蹦出这样一句没来由的话让何纯熙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你这样许愿想做狗的。”
“桃桃,天快黑了,回家去吧。”杨卓看窗外似乎零零星星飘起了小雪花,刚才递碗时碰触到何纯熙的手背时感觉她的手很冰,便催促何纯熙回家去。
“那你得听护士的话,乖乖待在医院治病。冷了就叫护士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许乱跑,我可不想明天在报纸上见到什么孤身男子冻死在街上的新闻。”
何纯熙从暖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杨卓床头,和煦如春风般的叮咛嘱咐让杨卓心里下了一场春雨,滋润了他干涸许久的心田。
“我听桃桃的话,留在医院。”
从医院出来,路面已经被小雪打湿了。
路灯下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女解下自己的围巾,盖住了篮子里的东西。她的袖子上还套了一个各种洋货品牌字母的袖章,那是从何纯熙的仓库拿货去零售的姐妹。
何纯熙问医院门口卖油纸伞的大嫂买了两把伞,追上去将其中一把给了卖货的妇人。
“大姐,给您一把伞,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谢谢啊,姑娘要看看洋胭脂吗?你这么漂亮,涂上这脂粉肯定好看。”
何纯熙以为那大姐是生意不好才不愿回家,便买了一支桃子味的香水。
暖色的灯下,大姐为挑选货品的何纯熙撑着伞,何纯熙见大姐这么热情又买了一支口红。
跟大姐一同走了一段路,大姐说她还要绕路去趟千春院,那里的姑娘们也喜欢这些洋货。
“千春院,那边鱼龙混杂,这么晚了大姐还是不要去吧。”
“姑娘心真好,不过没啥事,这些洋货除了富太太大学里的学生,也就千春院的姑娘们舍得买了。”
何纯熙越听越觉得心酸,身旁的大姐朴实无华,日日所卖的高档货却连用也舍不得用。
“我看许多良家妇女都不愿与千春院的姑娘们有所沾染,大姐为了卖货真是勤勉。”
“姑娘这话不假,不过啊千春院的姑娘们那也都是苦出身,谁生来就想做那营生?大多都是活不下去了,舍了自身为家人换口饭吃。瞧不上千春院姑娘们的人都是不缺饭吃的,我去千春院门口卖货,那些姑娘们从不还价,比有些人还好说话些。”
虽然寒风凛冽,大姐头上却冒着汗,她这样用尽全力生活的模样触动了何纯熙。
何纯熙对自己狭隘的认知感到羞愧,这样的乱世之中,只有女子最能理解女子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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