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舒妙连番的做梦。
有开心,有难过。
一个梦里衔接着另一个梦,乱七八糟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躺在暖阁的炕上,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只是有人帮她散了头发,洗了脸。
她醉酒后睡觉是不大翻身的,于是就喜提腰酸背痛。
日上三竿,屋里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舒妙扶着脑袋坐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就又歪在了揉成一团的薄被上。
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悦喜一挑帘子和眼神懵懂的舒妙对上。
“姑娘,姑爷来了。”
舒妙看着她,呆呆的把头换了个方向,望向窗外的院子石板。
悦喜无奈,又习以为常。
她也不催,出门叫丫鬟把热水挑进来,送进了隔间的净房里。
舒妙讲究,每天都要擦擦身子才肯上床。
在西凤庵的时候她就找到了能让自己舒服的方法。
夏天就在午饭后去溪水里洗头,再接一大盆水放在院子里,等回去的时候太阳把水晒的热热的,正好晚上洗澡用;
冬天太冷,她便借了庵里的大锅烧水,一桶沸腾的热水加两桶冷水正好,擦擦身子还能泡脚,每隔一日再多烧一桶热水,又能洗头。
到了蒋家,条件就更好了。
她几乎日日洗澡,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习以为常,常常下午就开始烧水备用。
昨夜她醉成那样,眼睛都睁不开,还想着自己没洗澡,不能上床,硬是在暖阁躺了一夜。
悦喜跟舒妙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猜到她起来就得洗洗。
果然,舒妙终于清醒过来。
发呆的时候似乎记得悦喜说了什么,但好像不重要,她也就不管了。
“悦喜!”她叫了一声,嗓子疼,声音低了点:“我要洗澡!”
阎月朗在外院知客院里喝了七杯茶,才终于进了堂屋。
蒋大人当然不会在堂屋等他,于是这一坐又是半个多时辰。
蒋大人慢慢悠悠的陪着夫人逛园子,逛到要吃午饭才过去。
“阎大人这一大早过来有何事啊?”
阎月朗倒是好脾气,仿佛被晾了大半天的人不是他。
“岳丈大人,我来赔罪。”
“哦?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来赔罪一说?阎大人可不要开玩笑。”
“蒋大人,”阎月朗终于不打算再装了,垂眸搁下茶盏,再次对上蒋大人的目光时,已经不是刚刚那副柔和的样子:“既然蒋大人把话说开了,那我也就不必再绕圈子了。
“圣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你我两家凑在一起,想必蒋大人也明白其中缘由,但凡事必有因,依照蒋大人的头脑,未必想不出这因在谁身上。
“文臣与武将向来不对付,先皇重文轻武,如今的殿上臣里十之八九都是沈相爷的门生,武将向来说不上话,自然,圣上也做不了主。
[*殿上臣在这里指,上朝时能进入大殿里的那群大臣,其余大臣都在殿外站着,不能直接面圣]
“蒋大人向来不和那群人来往,却又能明哲保身,说句好听的叫事事周到,说句难听的叫投机取巧,这么好用的人,圣上自然喜欢。
“所以,圣上把蒋家拴在了我身上,我好,蒋家就好,我不好,蒋家首当其冲,必然遭殃。”
这事并不算巧妙,尤其是摊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蒋大人早就摸清了皇上的意思。
但被别人捅破,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蒋大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膝盖。
这是他的小习惯。
“那依阎大人看,接下来该如何呢?”
阎月朗的手指抚摸着凉透了的茶盏杯壁,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沙哑,那是武将们常有的声线:“皇命难违,蒋姑娘既然已经嫁给了我,我自然会以礼相待,没有人会不珍惜生命,我也一样,所以蒋大人不必拿官场上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稳君心也好,合作也罢,如今我们两家,已经被迫上了同一条船,与其各自为营,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蒋大人不说话,只是盯着阎月朗。
不得不说,阎月朗说的有理,可是也不代表没有别的路。
蒋家虽然是四大世族末流,但前面三大世族时代更替,最早的张李王蒋变了几次,到了现在成了祁周赵蒋。
甚至数十年前,顾家可是与祁家不相上下的。
现在宗祠都被拆的片瓦不留。
能在各个朝代里维持住宗族的蒋家,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阎月朗说的有道理,但蒋大人并不在乎。
一条船又怎么样,谁说船就一定要在深不见底的水上的?
“阎大人这话当然对,但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辈子无欲无求,只求我这姑娘能一生顺遂,倘若她不好,那老夫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阎大人,你那干娘磋磨我家姑娘的事,我可是一笔都没忘。”
阎月朗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蒋大人。
本来以为他也是个明哲保身的,谁知道竟然是个老狐狸。
来硬的果然不行。
阎月朗又变得温和起来:“岳丈大人教训的是。我干娘毕竟是边城来的农妇,对待儿媳妇会苛刻些,我刚到家时就已经说了她,只是她年纪大了,规矩还是要慢慢教……但日后有我在,必然不会再让蒋姑娘受半分委屈,”
蒋大人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阎大人既然肯把话说开,老夫自然也不会绕圈子,实在是我家姑娘身子娇弱,才刚养好一些,她娘心疼女儿,又思念女儿,想要留她在家多住些时日。”
意思是,今天人领不走,明天也见不着,后天还不一定。
人带不带回去没所谓,可对皇上不好交差。
宫宴上区硕俭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在暗示阎月朗乖乖听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区硕俭拿阎月朗当棋子,阎月朗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阎月朗甚至觉得,区硕俭早就料到了蒋大人这里难缠,所以才刻意让他娶了蒋家的姑娘。
犹如把人脱光了绑在漆树上,又疼又痒却又挣扎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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